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子,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里热热闹闹的,有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朱灰灰反正谁也不认识,目光只落在大厅中坐在锦椅上的枫雪色身上。
虽然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枫雪色却仍然听到那熟悉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转过头来,面朝着她的方向:“朱灰灰!”
“小的在!”
“你过来!”
“是,大侠!”朱灰灰拄着杖走到他的身边。
这一套对话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下一句说的是什么。
枫雪色缓缓地道:“腿疼了么?一会儿,请暮姑娘为你看看。”
“暮姑娘?”
“悲空谷的暮姑娘,你也见过的,就是曾经送过一瓶灵药的那位小姐。”
朱灰灰顿时想起来,曾经在仙云客栈碰到过那个白得不像话的大小姐,她那两个势力眼的丫头还很看不起她。她向厅中其他人望去,一眼便看到在枫雪色不远的地方,那位美丽高贵的大小姐正安静地坐着。
这位小姐身材纤长,面容清新秀丽,眉如黛,口似朱,观之如姣花照水,芍药笼烟,皮肤依然苍白,却白得冰清玉洁,令人自惭形秽。
两个俏丽的丫环在身后站着,倒是那个替她赶车的青衣老头,有模有样地坐在一边。
“哦!”
原来那个瓷人一样的大小姐还是神医哦!就她那捅一指头就碎的小身板,连自己的缺血症都治不好,还能治别人的病?真能吹牛啊!
暮姑娘显然没有认出来面前这个少女,便是当日在道上碰到过的肮脏小孩儿,见她目光望过来,微笑着起身,婷婷福了一福:“悲空谷晨暮晚,见过朱姑娘。”举止温柔高雅,态度和蔼可亲,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朱灰灰正在腹诽人家,不防人家会对自己行礼,有点尴尬地对她挥挥手:“咳,那个,你好!”
“大侠,您老人家的眼睛,有没有得救?”她还是比较关心大爷的眼睛。
枫雪色微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为我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有救没救,刚才暮姑娘简单看了一下伤处,却未说明。
“灰灰,让西野少主带你去休息,一会儿晚宴的时候,我去接你。”
朱灰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她本来就不会客气,又从来没见过这种场合,更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要很有礼貌地和主人、客人打招呼,只知道大爷叫大秃头带她去休息,那她便去休息好了。
方渐舞在边上,轻轻地“咳”了一声:“贤弟,这位就是陪你一同来的朱姑娘?”
他与枫雪色相交甚久,知道这位贤弟虽然洒脱,但对女子向来以礼相待,很少假以辞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居然会对女孩子如此温柔关切。
枫雪色笑道:“方兄,你曾经见过她,且猜猜她是谁!”
方渐舞一怔,仔细打量着那个少女:
这少女举止粗鲁无礼,衣着邋遢,头发梳得跟乡下丫头似的,散下的几缕随随便便地垂在胸前,一张脸蛋似乎没洗干净,灰一块白一块黑一块,只有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滴溜溜转动间异常的灵活妩媚。
江湖之中早已传遍,枫雪城的雪色公子被害眼盲,却有一个跛足的少女与他并辔同行,屡经险难,出生入死,不离不弃,原来,却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朱灰灰皱着眉头看着方渐舞,心里也很纳闷,没觉得见过这个人啊,难道……自己曾经顺手“牵”过他的钱包?
方渐舞触到那一对水灵灵的眼睛,心里微微一动,这孩子虽然粗俗邋遢,但细看之下却明艳清丽,有一股逼人的灵气。
乃笑道:“这个我可猜不着了,雪色,这位姑娘是谁?”
“流花河上,桃花渡口,红雨十里,黄金满空……”提起朱灰灰的旧事,枫雪色有些忍俊不禁。
方渐舞蓦想起自己和枫雪色被一个泼皮拎着大桶“黄金”熏跑之事,笑容僵住了。天!这个朱姑娘,竟然便是那满天扔“黄金”的混蛋泼皮!
看到朱灰灰脸上得意的奸笑,方渐舞鼻端似乎又闻到当日的恶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拜托西野炎快快将她带出去。
西野炎径直向后面走去,朱灰灰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后面,走过长廊,绕过花园,越走越偏,眼前出现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竟然已到湖边。
她心里忽觉不妙:“大师,我们去哪儿?”莫非大师是想弄死她然后沉湖?
“带你去见你朋友。”
“我朋友?”朱灰灰心里更惊。她从小长到大,都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朋友?这大秃头,明显说的是反话!
“别着急,已经到了!”西野炎指着湖边的一间竹屋,示意她进去。
朱灰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天,慢慢地走了过去。
推开竹门,耳中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哼哼、哼哼……”
她眼睛蓦然睁大:“花花!花花!”
“嚓”的一声,西野炎打火点燃了一只巨烛。烛火辉映下,离别两个多月之后,朱灰灰和朱花花,终于兄弟重逢了!
朱灰灰乍然看清楚对方,大吃一惊,吓得撒手把拐杖扔了。
那朱花花也吓坏了,退后好几步,一头扎进墙角的食料槽里,觉得对面前这个人的形象非常陌生,根本就不是它的那个“灰灰兄弟”嘛!
朱灰灰张大眼睛:这个是花花吗?是朱花花吗?身体又肥又壮,脑袋巨大,两只大耳朵像两只蒲扇,身上毛光水滑,营养充足,看上去足有三四百斤。
她的朱花花,苗条的朱花花,才两个月就长成这德性了?
“好、好、好、好肥的一头猪!”朱灰灰结结巴巴地说。
她太震惊了!花花太剽悍了!秃头……太缺德了!
那头猪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兴奋起来,抬起大脑袋冲了过来。朱灰灰腿脚不利落,躲闪不及,被这头超大肥猪撞了个大跟头。
那猪高兴地伸着长长的嘴在她身上、脸上拱啊拱,可见到亲人了!
这人猪会面的情景实在有点惨不忍睹,西野炎将蜡烛放在桌上,关了门走了出去。
让这兄弟两个自己表示重逢之喜吧!他可没兴趣看个野丫头抓猪玩!嗯,他命人把这头猪喂得这么壮,她应该感谢他吧?
等了半天,竹门打开,朱灰灰赶着朱花花走了出来,看来这二位已经重新认识彼此,对大家形象的改变都习惯认命了。
西野炎在前面带路,一边等着她表示感谢,一边准备好了谦词。等了半天,只听到身后她恼怒地喘粗气的声音,和“哼哼哼哼”的猪哼声,他忍了半天,终于决定不跟这粗鲁的野丫头一般见识,带她去了一间客房,然后冷冰冰地走了。
客房里,两个丫头前来伺候,端上香茗、各色点心和新鲜水果。
朱灰灰连日来和大侠奔波在路上,饥一餐饱一餐的,多数都是随便糊弄一口,没有一顿饭好好吃过,见了这些点心水果,立刻高兴起来。
“咳”了一声,她迅速将两个丫环赶了出去,立刻抓过食物,与朱花花分享起来。这是老规矩了,哥俩从小到大都是有包子同偷,有东西同吃的!
不过,貌似最近朱花花吃得太多了,需要控制含量减肥了……
吃完了东西,朱灰灰没事可做,看到床铺干净整洁,立刻躺了上去。
滚在华丽的床铺上,她却感觉无比的孤单。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胸口的位置空荡荡的,一颗心仿佛始终浮在半空,看不到脚下是什么,也担心着不知何时会掉下来……
以前娘一个人走了,留下她自己在家,苦苦等她不回的时候,虽然难受,却没有这种感觉;
和花花一起流浪的时候,睡草堆也好,窝破庙也好,虽然辛苦,也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
伏在大侠的背上做他的眼睛,两人一起杀进杀出、浴血奋战的时候,虽然时刻都有生命之忧,同样没有这种感觉。
那么,现在是为什么,心里会如此的不舒服?
当然不会是因为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与大侠相依为命,现在他突然离得自己很远,远到无论她怎么踮起足尖,都摸不到他一片衣角的缘故。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穷人穷命,给了富贵,咱也享受不起!
她这样的小人物,只适合溜房檐、睡马路,那样还能夜夜梦见华屋美厦,真给张好床,反而夜夜做梦都梦到街头的烂草堆了!
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