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安静地望着她:“愿闻其详。”
“枫公子,数月前,你可曾杀过一个叫做千手摘花十三狼的人?”
枫雪色点点头:“然后呢?”
“十三狼,是我的丈夫。”魔心雪道,“虽然拙夫很不争气,但是贱妾还是不能任他随便被别人杀了。”
枫雪色“哦”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他实在无语,十三狼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采花贼,居然还会有女人肯为他报仇!
“然则,落梅庵的女尼又是何故得罪你,定要将之灭门?”毒手咤女的话虽然不可信,但他也要问个清楚。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和这对师姐妹必有联系。
魔心雪却也不否认,只是叹道:“这件事情,要怪,只能怪枫公子。我到处邀人为我报杀夫之仇,当然对公子非常关注。公子自琛州一路行来,曾经与人询问去落梅庵的路,我自然便收到消息。以我之立场,公子要的,不管是什么,都是我要毁灭的,所以我一边派见血楼的杀手贺遒来阻你,就算杀不了,也拖延了公子时间,同时,便将落梅庵的尼姑全杀了!”
枫雪色淡淡地道:“夫人好功夫!”他是指落梅庵众尼被杀的那种干净利落。
魔心雪也听懂了,谦道:“枫公子过讲了!我师门只余我姐妹二人,师姐于用毒极有天赋,便学了师傅的毒术,贱妾愚笨,只学到师傅武技的皮毛。”
枫雪色“哦”了一声,心中却想:落梅庵的事情,真的是这个魔心雪做的吗?如果是,则这件案子和之前的血案并没有联系,自己的某些推断可能有误;如果不是,她把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思考着,听得魔心雪问道:“那么,贱妾是不是可以来杀你了?”
枫雪色道:“不用着急,你可以先把令师姐的尸体安置了,一个女人,曝尸于荒野,枫某实在于心不忍。”
“不必这么麻烦!”魔心雪道,“我这位师姐最是贪财,请动她出山,用了我家祖产的五分之四,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枫雪色了然道:“所以,你要故意等她死后,才出来?”
“自然!她死了,这份钱,我自然便可以不用付了!”魔心雪一点内疚都没有。
“如此说来,夫人还要感谢枫某,为你省下一笔钱。”枫雪色的唇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个女人,比他想像的还要冷血。
魔心雪道:“枫公子,你的援兵,只怕是不会来了。那位与你在一起的男子,是江湖人称‘皓月流霞’的流玥公子吧?他和您那位丫头困在师姐的万毒噬骨阵中,只怕早已做了毒物腹中的美食了!”
枫雪色忽然微笑:“枫某虽不知因何夫人推断枫某在等待援兵,但枫某可以向夫人保证,流玥公子和我那丫头,绝不会成为毒物腹中美食的。”
“哦?枫公子倒是很有自信!”
枫雪色面上的笑容极其真诚:“枫某不是自信,而是信得过流玥公子!你且回头看!”
“你少诓我!”
魔心雪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赫然见到,一丛修竹之下,一个着杏色衣衫的贵公子正携着一个玄色衫子的清丽少女,对着她微微而笑。
魔心雪美丽的脸变得有些惨淡,她勉强笑道:“原来两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侠客,居然要群殴一个弱女子。”
遥遥地,流玥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枫兄的事情,还轮不到在下来管,在下只是掠阵来的。”一双桃花般的美目似笑非笑,立在竹下如淡淡的水墨。
魔心雪深深地凝视着他,半晌,似是终于信了他的话,点头道:“但愿你言行如一!”重新回过头,“枫公子,得罪了!”
她轻轻解下腰带,迎风一抖,腰带一端,竟然伸出薄薄的锋刃,迎着阳光,发出森冷的光芒。
深紫色的腰带旋起满天的幻彩,魔心雪便如一个婷婷的舞者,攻向枫雪色。
枫雪色安然地坐在青石上,神态悠闲地举剑相迎。
那魔心雪武功不低,为人也冷血狡诈,一条绸带舞动如索如鞭,如刀如剑,抽、绞、缠、勒、刺……诸般杀招,甚是歹毒。
枫雪色的剑在那绚丽的深紫色幻影里,非但显不出往日的风采,而且大有缚手缚脚的意思。到后来,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对方。
这下朱灰灰可着急了!
她虽然是一个外行,又早已被满天飞来飞去的紫影晃得眼花缭乱,但也看出来了,那个女人似乎很是畏惧枫雪色手中的剑,所以只是仗着手中的兵器长,远远地站在数丈开外与之过招。
可枫雪色却似突然犯了懒病,不管人家怎么打,他老人家就是坐在石头上不肯起来,只是随随便便地还击,所以险象环生。
眼看好几次大爷都差点被那条破带子缠住,朱灰灰急得头上冒汗。
这……这大爷也太懒了!不是看那女人长得漂亮,就“酥了半边”吧?
她拉了拉流玥的手臂:“流玥兄,大侠为什么不追上去砍她,为什么要坐在石头上给人家打?”
流玥抿了抿嘴唇,没有开口。他也觉得有些意外。枫雪色坐在青石上不动,唯一的解释便是因为受伤不便——只是凭心而论,这个魔心雪虽然算是一流的高手,然而和枫雪色比起来,仍有很大的差距。看现在的情况,即使枫雪色带着伤,应付起来仍然游刃有余,那么,他为什么迟迟不拿下她?
正猜不透其用意,枫雪色终于真正地出手了。
一片摇曳的紫色幻影里,突然绽开一朵雪色的莲花。
这朵莲花,圣洁而纯净,仿佛可以涤荡人间所有的污秽之气,所过之处,那嚣张的紫影被寸寸斩断,山风吹过,满谷飘舞着紫色的蝴蝶。
魔心雪只觉右手指上的关冲穴一阵发麻,接着是液门穴,然后是中渚、阳池、外关、支沟……手少阳三焦经上的穴道,自手指、手腕、手肘一路酸麻上去,她撒手扔带,一条右臂已然没了知觉。
而枫雪色,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青石之上,连动也没动过。
魔心雪见机极快,身形突然弹起,一跃握住竹枝,身形一坠,一弹,笔直向远处射去。
枫雪色道:“流玥兄,留下她!”
流月只应了一个“好”字,已然追踪上去,事关重大,即使不用枫雪色说,他也不会放她离开的。
朱灰灰远远地望着他,那淡黄色的衫子在翠绿的竹间飞跃,黄绿相间,画面十分美丽,尤其那黄衫,飘动如一朵明丽的晚霞。
魔心雪肩臂负伤,全力奔逃,瞬间便逃出数十里。
眼看再翻过两个山头,便可逃出惜凤山的地界,身后追来之人又早已不见人影,她才刚松了一口气,眼睛瞥到一个人,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悬崖,挂着一道流瀑,瀑下是一汪深潭。瀑水清冷,潭水深碧,动静天然。
然而,纵使那瀑再澄澈,再幽深,也不及潭边石上倚着的那个人、那双眼里,那一泓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多情又冶艳的柔波。
一时间,风声、水声、鸟鸣声……自然界所有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停止了,魔心雪的心跳也突然停止了。
她站在路边,痴痴地望着那个人:“你……你来啦……”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手臂,用充满怜惜的眼神望着她。
魔心雪轻轻地呻吟一声,纵身投入他的怀中,美丽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娇红。
那人温柔地看着她,俯首在她的额上印了轻轻地一吻。
魔心雪欢喜的笑容初展,便听到“咯”的一声响,她觉得喉咙疼痛,诧异地张大眼睛,用力呼吸,然而空气却再也无法进入肺腔。
她怔怔地望着这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里,流出两滴红色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