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尕羊就这样在九爷的陪伴下,靠捕鸟、抓鱼度过了他人生最艰难的几年。
所幸他活了下来,而且跟着农村人劳动居然锻炼出了一身强健的体魄,九爷也不得不佩服他那么大的年龄却有着年轻人一样的身体素质。村里人看到这个省城来的干部老头红光满面的,都很奇怪。但是,他们不知道,九爷这些年想方设法的让李尕羊吃了多少山里和水里的野生动物。
总之,李尕羊蹲牛棚的这些年不但没有垮掉,反而过了一段神仙般的快乐日子。
当然,他和九爷的小秘密一直也没人发现。
中国大地的动荡终于结束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到了这个黄河边上的小村庄。
有一天,来了一队高级小汽车。
村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级的小卧车,而且一来就好几辆。
这些常年跟黄土地打交道的农村人伸长脖子一个个张望着,好奇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感叹了。
车队一直开到了大队书记办公室门口。说是办公室,就场院边上的一排土坯房。
车上最先下来的人是乡长和书记,紧接着区长和书记、市长和书记还有不认识的一些大官。
生产队长接待了几分钟就万分着急的一路小跑着奔着李尕羊的住处来了。
九爷和李尕羊也听广播知道了中央召开三中全会的事,九爷漠不关心,李尕羊却哼起了秦腔,高兴的不成。
生产队长进来看到李尕羊,说话都不利唆了。
“快!跟我走,省里来人接你来了。”
李尕羊听到这话,腾地就跳了起来,吓了九爷和队长一大跳。
“终于来了!我就说这些****的怎么还不赖接俺回去。”
李尕羊说着话早已把不知何时悄悄打包好的一个布包抓起来就走。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跟九爷说了句话。
“你哪都不要去,在这里等我几天,记住,哪都不要去,等我!”
说完,李尕羊就大步流星的向前走了。
后面的事很简单,没有任何隆重的活动,一切都很快的结束了。
车队接上李尕羊,多一分钟都没停,就很快消失在农村的土路上了。
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傻傻的看着远去的车队,半天才回过闷来。
“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原来是个大人物,这么有来头,怎么都没管过他啊!”
书记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嘴里叨咕着。
队长这时候还算清醒,进了屋点了根烟,跟书记分析着自己的看法。
“应该是个大人物,运动时被打倒了,现在看来官复原职了。咱们都没注意到他,那个老师跟他住一起,应该知道点啥,要不把他叫来?”
书记忽然想起了九爷,一拍大腿。
“对啊!快去叫。”
有人飞快的来找九爷。
李尕羊突然的离去,九爷失落的不知所措,在屋子里转悠着收拾李尕羊舍弃的用过的东西。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天变了,李尕羊也走了,这些年从来没有问起过他的身份,就知道每天填饱肚子,现在人走了,啥也没留下,只剩下这些瓶瓶罐罐和住了三年的味道。
九爷跟随来人到了大队书记屋里。
九爷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大队书记有些着急了。
“你倒是说说啊!他是个啥来头?”
九爷抽着烟,摇摇头。
“我没问过,他也没说过。”
队长也有些恼了。
“不可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们俩一起住了三年多呢!”
九爷还是摇头。
“三十年我也不会问,他不说,我从不问这个,这是人家的事。”
生产队长和书记讲了李尕羊最后走的时候的一句话,两人也不敢难为九爷。
九爷从书记屋里出来一个人走到了黄河边。
九爷顺着黄河一直向前,爬过山崖,来到了抓鱼的地方。
九爷一个人下河,用李尕羊编制和修补了多少次的渔网开始捕鱼。
九爷把鱼熟练的开膛。
九爷架起火烤鱼。
九爷背着烤好的鱼回到住处。
九爷出去打了一坛子散酒,足有十斤多。
好几天了,九爷都没有出来。
李尕羊之后,又有几个下放人员被召回了。
生产队再也对这种不时来车接人的事情觉得稀奇了。
村民们也不再议论了。本来这些人就不是这里的,现在“******”粉碎了,这些城里人也该回去了。
只是九爷似乎被遗忘了。
下放和蹲牛棚的人陆续都回去了,但是九爷还是每天下地干活,没人管也无人问。
一个多月过去了,九爷把李尕羊走得事也渐渐淡忘了。
隔一段烤一次鱼,打一回酒,在屋里喝啊喝啊的,也不外出交往。
没有政策和文件精神,九爷是走不了的。
姐姐倒是经常关心着九爷的事,时不时的问一句两句的。
九爷除了偷偷给姐姐送去打来的鱼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
又是半年过去了,九爷还在黄河边悄悄的捕鱼。
眼看天气转凉,河湾上都有结冰的意思了,九爷最后一次抓鱼后,封了石头灶,埋了捕鱼网,将烤鱼的痕迹用各种石头子和黄土柴草抹掉掩盖住后,背着一兜子黄河鲤鱼回到了住处。
门前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那里。
九爷怔怔的看着,车里坐着两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
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从九爷的屋里走了出来。
九爷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一天他盼望了整整半年,九爷几乎失望了。
每次打鱼时,他都幻想着李尕羊能来接自己,所以他总是把鱼多大上来些,然后带回来准备到时候一起送给接自己的李尕羊或者他派来的人。九爷朴实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让李尕羊再尝一尝黄河鲤鱼的味道。
今天是最后一网了,九爷知道如果李尕羊再不来接自己,恐怕这个心愿就要落空。
车里的人下来说什么已经不重要,生产队长和书记说什么也不重要。
九爷把最后打上来的准备送给李尕羊的鱼抱在怀里呜呜的哭了。
一路颠簸到了省城。
看到九爷拎着一个羊毛口袋,李尕羊远远的走了过来,眼睛湿润着抓住九爷的手。
旁边的随从跟九爷介绍。
“这是省委李书记!”
李尕羊摆摆手。
九爷咧开嘴笑着,指指手里的口袋。
“九条,还有条大的,金色的那种。”
李尕羊也哽咽了。
“好好!咱们今晚就一起吃了这个家伙!当年就是他引诱的咱们!”
李尕羊吩咐左右。
“快拿到后厨,晚上做几道鲤鱼。”
手下赶紧从九爷手里接过了羊毛口袋。
李尕羊的办公室非常之大,宽敞明亮。
九爷站在那里看了半天。
李尕羊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
“好啊!又见面了,不过我的时间不多,晚上我为你接风,现在我们先谈工作。”
九爷坐在了沙发上。
李尕羊叫过一个干部。
“这是原来教育厅的干部郝御龙,下放了几年,现在落实政策后,你们征求一下意见,看看安排到哪里为好。我还有会,这事你们办好向我汇报。”
李尕羊说完向九爷告别,就走出了办公室。
九爷的记忆正在恢复,几年的劳动下放已经把他跟兰州这座城市隔绝了。
茶娜通了几次信后,也失去了联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九爷一时间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干部模样的人热情的为九爷倒水。
“您打算还干教育还是有新的想法,不要有顾虑,实话实说。”
九爷听到这位干部的问话,估计至少是个秘书长什么的。
“我想问问卫生厅的茶娜同志后来去哪里了?”
干部模样的人愣了一下。
“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很快,干部模样的人打了一通电话。
“茶娜同志也下放到甘南了,不过落实政策以后,她表示不愿意回兰州了,现在还在甘南州人民医院工作。”
九爷听到这突然站了起来。
“我的工作的事能不能放一放再安排,我想去趟甘南。”
干部爽快的答应。
“没问题,我们可以安排车辆送您去。”
九爷摆摆手。
“这个不用,我自己去就成了。”
说着九爷就往外走。
干部赶紧拦住。
“您可不能走啊!李书记说了晚上要请您吃饭。”
九爷笑了笑。
“不用了,书记太忙了,我就不耽误他的时间了,见到就行了,你跟书记说,我先去甘南看个人,回来再找他,他会明白的的。”
干部为难的看着九爷。
“这个恐怕不好吧!我们不好交代啊!”
九爷轻轻的握住干部的手。
“没关系的,书记一定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帮我了,谢谢。”
说完九爷阔步走出了省委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