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我一直在回想那辆宝马SUV，那个看似无公害的二次元文化衫胖子。他是谁？他跟踪我多久了？最重要的是，谁派他来的？
我又想起我们刚搬进公寓不久，我的皮夹失而复得那次。现在回想起来，像我这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冒冒失失弄丢自己皮夹呢？一定是那个胖子，趁我和苹果买炒货时，顺手牵羊拿走了我的皮夹。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后，又假装拾金不昧，主动现身，把皮夹还了给我。当时我竟然真被他蒙骗过去了！胖子自然不是为了钱，那皮夹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不惜以身涉险呢？门卡！当然是门卡。他不仅想找到我的住址，说不定还想复制一张门卡，闯进我的公寓收集证据呢。我越是往下想，就越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到底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我一边喝稀饭，一边和妻子聊昨晚和老同事的聚会。妻子忙忙碌碌，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随口和我敷衍着。我越发确定，这件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不是她，还有谁那么“关心”我呢？
开车上班的路上，我有了心病，不断瞄后视镜，看有没有可疑的车辆，结果一不留神闯了个红灯，被监控摄像头的闪光灯闪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闪光灯，我努力回忆着，把时间一帧一帧往后推，我正在追着那辆宝马ＳＵＶ，我应该看见了车牌的，我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但当时我被愤怒的情绪淹没了，因此没有把车牌完整记录下来。我只依稀记得几个数字，但这些数字具体是怎么排列的，却记不确切了。这难不倒我，我可以求助专业人士。我拿起手机，拨了交警支队那个内线的电话，“兄弟，帮我查个车牌好吗……车型是宝马SUV，白色，司机是个年轻人，体型比较胖，车牌号码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帮我查一下车主的身份吧，谢了，我欠你个人情。”
我到办公室时，交警支队有回音了。
“车查到了，白色宝马ＳＵＶ，和你描述的车牌比较接近，我相信就是这一辆了。不过，登记的车主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年纪不轻了，也不能算胖，”他顿了顿，“所以，我又义务帮你查了查，你猜怎么着，这家伙名下有六部车！所以，开车的不一定是本人，也可能是他所里的司机什么的……”
我挂上电话，仍旧感到匪夷所思。我没惹上官司，没欠债不还，也不是公务员，跟踪我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整个夏天，我都在忙着谈恋爱，就像熊瞎子坐在蜜糖罐里，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一些变化非常迟钝。
有传言说，台里正在筹备一档体量更大，更具有竞争力的民生新闻节目，将安排在晚间黄金时段，做90分钟的不间歇直播。为了确保这档节目的资源，其他节目可能会让路。手下就有人劝我，最好去台领导那里走动走动，亮亮相打个铺垫，以免到时候被动。但我并没有太在意，一来因为我忙着和苹果过小日子，心思不在这上面，二来是自信我的节目仍旧是台里的王牌，动谁也动不了我。即使传言不是空穴来风，真要我的节目为新节目让路，凭我的资历和业绩，应该也是新节目制片人的惟一人选。
因此，当王凯打我办公室座机，客气地问我有没有时间，说有事要和我谈谈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毫无道理可言，只是一种预感，今天是我的黑霉日，天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呢。
“可能你已经听说了吧，台里在筹备一档大型直播民生新闻，这将涉及到节目和团队的整合。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一般领导说“听听你的意见”时，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你。
“节目和团队的整合？”
王凯示意我关上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现在方案还在等台领导的审批，不过，大致的方向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是你的节目时段可能会被取消，你的团队也将被解散，择优整合进新节目。”
“王总，您这是想征求我的意见吗？”
“对，先听听各方面的意见……”王凯很含糊地说。
“我的节目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不是，没问题！质量和收视有点下滑，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可能是我过于咄咄逼人了，王凯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不过他很快掩饰了过去，“说实在的，我也感到很突然……你也算是台里的品牌节目，如果你放更多心思在节目上的话……不过，这是台里的战略部署，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台里已经下了决心，我们都必须服从大局啊。”
质量和收视下滑？放更多的心思在节目上？这算是在栽赃吗，暗示我是咎由自取？
“既然是台里的部署，我当然服从大局，”我知道，不能跟他计较栽赃的部分，一旦争辩起来，就正好落进他的圈套里面，但我绝不能就这样缴械投降，“那么，按照现在的方案，新节目是由谁来主导呢？”
“你是问谁来当新节目的制片人吗？”
“是的。”
“我当然是力荐你啦！”王凯说着猛地往后一靠。他似乎没什么底气，需要找个靠背来支撑住自己，但我更觉得他的身体语言表达的是，他在撒谎。
我等着下文。果然，下文来了。
“我一定会力荐你的，你是最佳人选嘛，不过，台里好像倾向于搞一次公开竞聘，评估一下节目方案，搞几场答辩什么的……”
王凯安慰我，说竞聘不过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主要还得看操盘经验和以往业绩，但我觉得，他越是说得像真的一样，就越不是这么回事。我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猫在沙发缝隙里偷偷撒的尿一样，又苦又骚，经久不散。
中午，我约苹果一起吃饭，我们找了一家比较偏僻的日料，这里中午供应定食，包括沙拉、味噌汤和烤三文鱼，相当美味实惠。中午客人不多，两个人正好说说话。
我轻描淡写地说了说新节目的事。
“真过分，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苹果看上去很生气。
“欲加之罪……”我耸耸肩。
“也不可以这样欺负人的。”
苹果急得快哭出来了。
我不得不安慰苹果，说也可能是我多心了，而且即使真的竞聘，我也不会输的。
苹果仍旧忧心忡忡。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我用拇指轻轻挑起她的嘴角，“给我一个微笑吧。”
吃完饭，我对苹果说要顺道去见一个采访对象，让她自己先回台里去。苹果说那也好，她想一个人去逛逛街，“秋天快到了，空气当中也有香味呢！”她眯起眼来，深深地把透明清爽的空气吸进肺中。
是啊，不知不觉中，夏季都快过去了呢。我抬起头来，看了看深邃湛蓝的天空，有一架喷气客机缓缓划过，拉出一条呈对角线的航迹云。
我决定去那家律师事务所一探究竟。交警支队的朋友已经把地址发到了我手机上。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可不想吓着我的大苹果。
律师事务所座落在一栋别致的白色小楼里。我记得这里原先是某个政府部门的资产，政府部门搬迁后用来对外出租，想来租金应该不菲。
一名留着干练短发的年轻女孩接待了我，她个子不高，穿着职业装，捋起袖子，显得克制又热情。
“请您登记一下，您有预约吗？”她摊开一本大本子。
“是啊，有预约的，我和你们所一位律师打过电话……”
“您能告诉我约的是哪位律师吗？”
“这个嘛，”我假装挠着头，“不瞒你说，我记性不太好，前两个月出过车祸，这里不太好使。”
“哦哦，”她表现得相当通情达理，“那您约的律师有什么特征，您还记得吗？”
“看上去很年轻，有点胖……”
“啊，明白，您一定约了我们的王旋律师，您等一等，”她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我这里好像没找到预约记录，而且王旋现在出去了，您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
“你有王旋律师的名片吗？”
短发女孩从一堆名片盒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王旋，事务所实习律师。
“……实习律师，这下再不会忘啦！”
“是啊，”她绽露出热情的笑容，“我们都是刚从法学院毕业，在此实习的实习律师。”
我谢过她，往外走去。
“对了，”我假装刚想起来，转头问道，“王旋是不是开一辆白色宝马？”
“是啊，事务所的车，我们实习律师，经常要出去跑跑腿什么的。”
我走出小楼，阳光透过车道上浓阴密布的乔木，打在我手中的名片上，把“王旋”两字打得斑斑驳驳的，我看着这名字，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