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公休假的最后三天消磨在了家里。
我们在地上铺了凉席,把卡卡的玩具,我的书,吃的喝的,都放在席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和卡卡两人,就像被孙悟空用金箍棒圈起来的唐僧,吃喝拉撒都不离开这一席之地。卡卡整天和我起腻,钻在我怀里,爬上我肩头,用小鼻子小脸蹭着我的下巴,像找奶的小奶猫那样“爸爸”“爸爸”的叫唤。我累了睡了,他就睡在我的脚边,我醒了,他跑来爬上我肚子,拉着我的手跳啊跳,甚至我上厕所,他都要坐在地上陪我,玩我露出拖鞋外的脚趾头。很快,我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慵懒得失去了形状。我用整个盛夏武装起来的甲胄掉了一地,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出走的勇气,也如逐渐消退的暑热一般,擦过阳台上的风铃,叮铃铃地飘向蓝天,难觅踪迹了。
等我回到台里上班,苹果已经回来了。
我们在办公室的走廊里偶遇。
“咦,你已经回来了啊?”
“是啊,刚回来的。”
“晒黑了啊。”
“可不是。”
“后来怎么样,好玩吗?”
“挺好的啊,武隆的天坑,你真该去看看的,就是又湿又热,后来我又去了恩施……”
“嗯,真可惜。”
“是啊,每次我拍照的时候,对着镜头微笑的时候就会想,鱼也在就好了,那样的景色,真希望你能看见。”
“真希望我能在。”
“以后还有机会。”
“是啊。”
“对了……”
“对了……”
我们俩都笑了。
“你先说。”
“你先说吧。”
“我想问,卡卡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还有点咳,这两天我还想在家陪陪他。”
“是啊,多陪陪他,可怜的小朋友。”
“对了,”苹果又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我也忘了,”我摸摸脑袋,”噢,是那个,你说的买梨来煮的办法我试了……”
“怎么样啊?”
“嗯,真的管用,现在小伙子已经好得多了,每天也就一两声咳的样子。”
“那就好。小孩子,还是要用心照顾的。”
”是啊。“
我还想说什么,但话噎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但是,说出来又何益呢?
“我暂时没地方去,也不想回我妈妈家,目前还住在那里,行吗?”苹果似乎了解我要说什么。
“当然啦,尽管住好了。”
“等我找到了地方,再慢慢把东西搬过去吧。”
“不着急,先住着好了。”
苹果客气地和我告辞。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的心非常非常澄澈,就像这夏末的蓝天一样。
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对我们彼此!与其被“爱不到”的欲望煎熬着,不如学会放下。放下,倒轻松了。
“他们,分手了。”苹果发来短信。
“也好。”我回。
我知道,苹果说的“他们”,应该是指NANA和卷发男孩。
两天之后,有一个广告部的客户经理的婚宴,因为他曾经是我的实习生,所以邀请我出席。我生性不喜欢轧这种热闹,照惯例都是封个红包,托同事带去,再编个借口逃避的。这次本来也想如法炮制的,但是我转而又想,说不定苹果也会出席呢,说不定能够看见她呢,指不定还能说上话呢……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像小猫把毛线球扯出了个头,不一究其竟是不行了。妻子知道我有喜宴,非说也要跟我去,“人家请柬上也说请全家出席的,再说,卡卡男孩子,也该出去见见场面了。”
喜宴现场一如既往的夸张喧哗,仪式繁复冗长到我想与新人绝交。妻子心情很好,跟着我到处与人碰杯,和熟悉不熟悉的同事分享卡卡的趣闻。由于太过激动,卡卡很快就累得睡着了。我一边安置卡卡,眼睛却搜索着苹果的身影。她在,真的在,可是好远,在越过整个会场的另一边。苹果穿着一件朴素的连衫裙,画了眼线,扫了蛾眉,一双杏眼顾盼生姿,不停地在和她的同事们嘻嘻哈哈。我像被赋予了目标的热导导弹,一心追寻着苹果的踪迹,不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可是苹果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这样也好,我心想,就让我默默地爱着你吧。我正惆怅着,新人来我们席上敬酒了。大伙都是同事,不免要好好嘻闹一番,为难一下新人和伴郎伴娘们。我却注意到新娘的婚纱,简简单单的式样,勾勒出女孩曼妙的线条。真美,我想,这袭婚纱如果让苹果穿上,该是怎样的风景哟。等新人敬完酒,我再往大厅对面苹果那一桌看时,苹果却已经不在了。我一开始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因此也冲动地说要去洗手间。我跑到大厅外的洗手间,假装在那儿吸烟。我想,待一会儿苹果出来,我就说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然后我们说不定可以聊两句。吸了两支烟,前面进洗手间的女生都出来了,苹果却仍旧没见踪影。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就像青春萌动,推着自行车在学校边的小巷里等女生的中学生,傻透了。我悻悻地回到大厅,苹果那一边的坐席空着,她确实是走了。我们曾经那么准确灵验的心灵感应,如今却再也收不到对方的讯息了。
曲终人散,我开车回家。妻子打开车载电台,里面正播着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
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
我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
“有点痒,刚才烟抽凶了。”
这时,我的手机没来由的响了,在妻子那一侧的包里。
“苹果,”妻子取出我的手机看了看,“要接吗?”
“接呢。”我的心砰砰跳。
“喂,他们说,等着你来吃小龙虾呢!”苹果那头似乎很嘈杂。
“是吗?谁啊……”
“还有谁,就是大毛啊,瘦头陀他们啊。”
“你们兴致真高,今天到底是谁结婚啊……等我一下……”我转头对妻子说,“以前老同事,还有伴郎团那些人,说一起去找个地方聚聚。”
“还嫌没闹够啊,真是的……那你少喝点,别忘了明天早晨要送卡卡去幼儿园。”
“你先把地址发给我吧,你们先开始好了,我可能要过一会儿再过来。”我对手机说。
原来,她是知道我在喜宴上呢,她一早就看见我了呢,这坏姑娘!我的心里像开了花、喝了蜜、吸了毒一般。
我把妻儿送回家,帮着妻子一起给卡卡梳洗,抱他上床,换上睡衣,给他讲个一分钟的晚安故事……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我飞奔下楼去取车。
“你今晚好美。”等红灯时,我迫不及待地发消息给苹果。
“哼,少来:(”
“我来了。”
“罚你剥龙虾给我吃。”
“一定。”
“骗人鬼。”
“小气鬼。”
红灯转绿灯。心灵感应还在的呢!我合上手机,挂上档,对着空旷的街头笑出了声。
路边,大排档,热气腾腾。
苹果坐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剥着龙虾,撸着串,笑个没完。
“来了,来了啊。”
“真磨蹭!”
“老板,开酒。”
“怎么那么久啊?”
“人余制片和嫂子甜蜜呐。”
“人交公粮呐。”
大伙起着哄,苹果微笑不语,甜甜地瞧着我。
“说,怎么罚?”
“先吹一个。”
“好,我吹。”我拿起一瓶雪花纯生,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来,我给诸位剥龙虾,喂你们吃。”我撸起了袖子。
“有诚意!”
“先从我右手边开始吧。”我剥一个,就喂一个,瘦头陀、大毛一个个挨着喂……苹果坐在我右手边第五个,等我剥好龙虾喂到她嘴里时,她唇边挂着笑意,轻轻地咬了下我的食指尖。
吃完龙虾,苹果很自然地上了我的车。
“你真想得出,给每个人剥龙虾,哈哈哈……”
“是你召集他们来吃龙虾的?”
“还能有谁?”
“我想你了。”
“早看出来了,整晚都吃不着似的瞄着我……”
“可你看都没看过我一眼啊。”
“你在不在,我不需要看。”
我开车,空出右手来,握住苹果的左手。
我们一路都紧紧相握。我知道,我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就想这样拉着手,一直走下去,无论有没有未来,只要前面还有路,谁也不愿先把手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