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兰愣然地望着给她跪下的父亲,看着他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庞,呆呆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
“老富头,你干什么?”李若兰的母亲见他丈夫这般举动,慌乱地问他道。
“若兰,我们不要再挣扎了。”李西富低着脑袋,跪在李若兰身前,泪水慢慢浸湿了地面,“这事就这样吧,我们不要跟河神斗了。”
“老富头,你还当若兰是你的女儿吗,你还是个男人吗?”李西富妻子声嘶力竭质问李西富
这个自里巫大人选定了若兰的时候开始,一直沉默着的母亲,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诚然她也怕河神,可若兰是她的女儿啊,况且现在有人要帮他们,大不了他们离开李家庄就是了。
为什么一定要若兰去死?他们就一个孩子啊。
“我……我……”
望着一脸凶相的妻子,李西富倍感心虚,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是为了大家,为了……”
“为了大家?”李西富妻子冷冷地打断李西富,“我跟了你老富头半辈子,几时见过你有这样觉悟?”
“我……我……”李西富怔怔地看着妻子,心想着他这老实的婆娘,怎么在这关键的时候给他闹绊子啊,可现在这么多人在,他又不能把里巫大人说的话给她讲,于是讷讷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围着的村人望着争吵起来的的李西富夫妇,忽然觉得颇为心酸,毕竟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
也是李西富倒霉,摊上这样的事情,要活生生地送女儿下河,多不甘心啊。
但这事总要有人牺牲。
于是村人一面可怜着李西富,一面又希望李西富这事情趁早拍了板子,省得又出了什么变故,再折腾他们可受不了了。
再说要是河神再度发了怒,该拿什么平息他的怒火?
陈安东和稷锋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虽然李若兰之前被老女巫选中,是因为他们家凑的钱不够,但真正害女儿到这个境地的,李西富自身的懦弱有很大的责任。
李若兰的母亲看了眼无言以对的李西富,觉得她这个丈夫没用极了,她往前避过了跪在地上的李西富,拉着李若兰就要进屋拿行李,“若兰,我们走。”
沉默着的李若兰,轻轻放下母亲的手,走到李西富身前,将他轻轻扶起,望着他那日渐老去的脸庞,那张她曾经认为是最帅的脸庞,此时挂满了怯弱和无助。
李若兰轻轻地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认真地说道:“我答应你,”
李多勇说得没错,逃避不是办法,该她李若兰去面对的事情,她要自己去面对。
一条命而已,十几年前她的父母把她带到人世间,现在就当把命还给他们吧。
李西富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睛又一酸,抱着她痛哭出声。
“唉。”村人本是高兴这事终于定了,但见到这样的一幕又有些不忍,心下不禁叹了口气,陆陆续续有人见不得这般场景,转身离开了。
陈安东和稷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是古道热肠来伸张正义的他们,反倒是变成来这里多事了。
既然若兰自己决定了,陈安东也不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见村人都走了,陈安东也上前拉过一旁不语的玲玲,转头看着稷锋说道:“我们也走吧。”
“等等。”哭泣着的李西富忽然抬起了脑袋,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急急忙忙地对陈安东几人说道。
李西富见陈安东几人转头奇怪地看着他,他心里又一紧张,讷讷地说道:“送……送送若兰吧。”
陈安东正审视着这莫名其妙的李西富,不清楚他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却听到一旁的稷锋答了声,“好。”
陈安东讶异地回头看着稷锋,看到了他脸上的平静淡然,但他那双一直都平静淡然的眼眸,却是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那种感觉,他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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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兰被轰走后,李多勇在房间坐立不安,更不谈能够安心睡下。
李多勇的母亲因为李西开叮嘱她要看好李多勇,她干脆走进了李多勇的房间,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多勇。
李多勇被这样盯着许久,又在屋中踱来踱去,毫无办法,便气愤地钻进了被子,捂着脑袋。
“你这孩子,刚刚都脱了外衣,怎么又穿上了睡觉?着凉了怎么办?”李多勇的母亲看着李多勇这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怜惜地说道。
“媳妇儿都没了,病了就病了,病死了才好。”李多勇拿下被子,生气地扭过身子说道。
“你赌这气又是何必呢?这事我们也没办法,你已经成年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李多勇母亲看着他叹了口气,知道他从小喜欢若兰,但河神娶亲的事情关乎一个村子的安危,不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情。
“怎么没办法?就是你们这些人这么想,都不肯站出来,才会没办法。”李多勇转过身子,生气的看着他的母亲。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怎么和天斗?”李多勇的母亲摇摇头。
李多勇闻言撇起嘴角,神情甚是不屑,“娘,你觉得真的有河神吗?”
“你不要乱说,”李多勇母亲连忙止住李多勇,低声和他说道:“我们李家庄靠河打鱼,靠地种庄稼,若不是河神和土地神庇佑,我们哪能够世世代代在这里安居?”
“我们种田打鱼靠的是我们一双手,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神鬼鬼!”李多勇愤慨地争辩道。
“如果不是河神发了怒,李西才怎么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只有给河神献了夫人,这条河才会安宁啊。”
“迂腐!”李多勇再不跟她讲道理,下床穿了鞋子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李多勇母亲连忙把他拉着。
“我去找若兰。”
“不用找了。”
门外忽然传来李西开的声音,见他走进了屋中,对李多勇说道,“李若兰已经答应明早的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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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无话。
陈安东和稷锋挤在一个房间里,隔壁房子的南倩还在唱着歌儿,据说还是青城腔,咿咿呀呀难听极了,陈安东翻来覆去睡不着,拍起了听着这刺耳的歌儿,还能酣睡如泥的稷锋,不解地问道:“你搞什么鬼?”
稷锋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他想让我们送送若兰,那我们就送送若兰呗。”
稷锋像是困极了,说完也不管陈安东如何想,翻了个身子,又继续睡了。
陈安东听着稷锋莫名其妙的话,思索了半晌,看了看安然入睡的稷锋,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稷锋的暗语,这才放心打算去睡下。于是陈安东将又睡了去的稷锋推开了些,自个儿占着个大位置闭上了眼,又听了好一会儿南倩“温柔的慈悲”,才睡着了去。
早晨陈安东早早就被吵醒了,村里几个妇人来到李若兰家,帮李若兰的母亲宰杀家禽,杀完还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这是村里的一种习俗,出嫁女儿的家庭要办一个宴席,送女儿出门。虽然李若兰这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嫁人,但这一桌饭菜,李西富还是坚持要给李若兰办,他说这以后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所以怕她在河底吃不到这些好吃的。不知道是李西富没有请其他村人,还是村人都不愿意来,一桌饭做好了之后,坐上就李西富一家和陈安东几人。
玲玲昨晚和李若兰睡在一块儿,早上迟迟两人才起来,看她眼眶黑黑的,想来是一个晚上没怎么睡,陈安东纳闷着女生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可以聊一晚上不睡觉,忽然看到李若兰那红红肿肿的眼眶,心里便了然了,也许是李若兰哭了一个晚上吧。
李西富的精神也很不好,听说昨天晚上李西奇把他带到里巫大人那里,又做了一次思想工作,很迟才回来。只见他低着头,嘴巴一动一动的,低声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若兰的母亲眼眶也有些红,可能是心疼女儿,偷偷流泪了吧。或许是因为如此,今天早上这一桌菜,做得特别的丰盛,菜肴的色泽鲜亮,看着有了相当的水准,她这作为母亲的尽了最大的心。
一桌丰盛的饭菜,却没有人动筷子,李西富一家人各有心事,陈安东几人只能尴尬地坐在那儿。
忽然李西富抬起了头,看到陈安东和稷锋正在看他,眼神闪烁,又低了头,转而夹了块鸡翅膀递到李若兰的碗里,“若兰,你多吃些,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到。”
李若兰怔怔地望着碗里的那块散着腾腾热气的鸡翅膀,眼睛又是一酸,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她从小就喜欢吃鸡翅膀,她觉得鸡翅膀的肉不多也不少,煮着容易入味,也不像背上的肉那般涩,吃着口感最好。以前叔叔李西才在城里发展的时候,每次回来看她,经常就带着一袋子的鸡翅膀,李若兰不理解城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鸡翅膀,这得杀了多少只鸡啊,但她不管,觉得有得吃就好。
那段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后来叔叔带着婶婶从城里回来了,家里条件就一天比一天差,家里就是逢年过节也极少杀鸡,极少能吃到鸡翅膀。
叔叔出了事情,婶婶疯了,现在连她也难道厄运。
李若兰哭着哭着,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觉得索然无味了,起身回了屋子。
李西富看着李若兰的模样,愈加感到痛苦,低头沉默半晌,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平淡了些,他看着陈安东几人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要谢谢几位。”
“这是我们家自己酿的土酒,”李西富说着,提起一个土坛子,给陈安东三人斟上了淡红色的酒水,“我用这个聊表心意,谢谢你们。”
淡红色的酒水闻着非常香醇,玲玲见李西富一口喝了,出于礼貌她也喝,稷锋也笑笑喝了下去。
陈安东见几人都喝了,稷锋也都喝了,自己也不好落下。
陈安东一杯酒下肚,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息自肚子涌上心头,脑子变得晕乎乎,眼前的李西富忽的变成了几个重影,隐约隐约间,陈安东看到李西富脸上挂着歉意的神情。
他转头看到玲玲已经趴在了桌子上,睡了过去,也突然觉得自己困得很,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似的,难以睁开。
陈安东越来越晕,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富头,你……”李若兰的母亲看一杯酒就倒了三个人,心想自家酿的酒没这么大劲啊?忽然看到李西富起身把若兰的房间锁上了,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讶地说道。
李西富没有答她,他沉默地看着陈安东三人半晌不敢靠近,确定他们都昏死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里巫大人给的迷药效果来得还真快,胆子小的他还怕药不倒这几个人,反而被他们收拾了。
李西富因为怕自己紧张,昨晚他特地托李西奇带他去找了里巫大人,问要如何开口劝他们喝下了药的酒。
里巫大人教了他如何说,他刚刚还背了好一会儿台词,生怕错了一个字,被他们怀疑,还好一切都顺利。
“爹?”趴在床上痛哭的李若兰忽然听到锁门声,抬起了头问道。
“若兰,里巫大人说了,只要我们送一个女孩过去,她可以不管是谁。”
“不要怪我,我都是为了你。”李西富低下了头,柔声对房间里头的李若兰说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让你去呢。”
“你怎么恩将仇报?他们帮我们的!”李若兰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猜到了李西富要做什么,她急忙从床上起来,拉着门把手就要出去拦他,却发现门打开不了了,不由着急地敲着房门。
李若兰说的李西富又何尝不知道?但他选择了自己的女儿,所以他觉得没有脸面对若兰,干脆就走开些,不听她在说什么。
李西富走到饭桌旁,指着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玲玲,对他的妻子说道:“你把这女孩儿打扮一下送过去祭坛。”
“这事已经成了,我得先过去给里巫大人说声。”
“老富头……”事情来得突然,李西富的妻子也没有心理准备。
心下她非常犹豫,一边是她的女儿,一边是曾经帮过他们的人,她小声地对李西富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为了若兰啊……”事已至此,李西富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拖起陈安东和稷锋,将他们绑在了柴房,又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绳索是否紧靠,这才敢出了门。
李西富的妻子看着趴在桌子上,甜甜睡着的玲玲,叹了口气,心里说了声姑娘对不起了。
李西富的妻子轻轻将玲玲抱进了房间,忽然想起刚刚还一直敲着门的李若兰,这会儿怎么没声音了?这孩子不会想不开吧?
李西富的妻子赶紧放下玲玲,走到李若兰的房前,敲了敲门忐忑地问道:“若兰?”
房间安静了一小会儿,李西富的妻子忽然听到门里头,李若兰淡淡地说道。
“娘,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