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落下去的秋雨让这位九卿府大小姐虽是措手不及但也是十分从容,谢安只见那位娇蛮却可爱的女孩子的手中一道灵光浮现,随着雨水的扑打仿佛一束兰草迎风而张,一而化三,三又化九,九道灵光化作的弧线勾勒出的一把灵伞方才显出痕迹,又是有着水波流下划过,手中的饭盘施施然地漂浮起来,原来是道家三弦之一的真兰弦,谢安平静异常的看着其实眉头一挑心中已经很是佩服赵灵儿了,不过他老是直勾勾望着这妮子,倒是有些登徒子的嫌疑。
赵灵儿俏脸一红,眸子里露出恼怒的神色。
谢安这才搞不清状况地挠挠头走向前去,一道剑气径直往天空斩去在举头三尺晃出一朵剑花,只是一瞬间便没有了一滴雨水,真的一滴都没有。
是一阵风巧之又巧地携了所有雨水而去。
六片柳叶悠悠然从空中落下,刚刚染上尘土就化作几点灵光。
谢安接过饭盘丝毫没有理会赵灵儿微微发呆的神情,极是随便地解释到“家父教的小伎俩罢了。”边说边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稍一转念却又想到这方圆几里都是这位大小姐家里的,说请算是什么事儿。
不过一时间少年郎携长剑一柄颇是不俗,眉宇之间也有一种纯真的气质,白衣一袭更是有些谪仙风范。
少女俏脸微红,肤若凝脂,举手抬足间好似灵光闪动。
远处的山林传出沙沙地响声,几只雀儿应景地叫着。
连微风都识趣的停了下来
这不是茶馆说书人戏文里男主角的惯用戏路么,很是奇怪的气氛先被这不解风情的谢安打破了“要不咱一起吃?”
语气仿佛再问吃了么或者说今日天气不错。
少女这也是方才醒过来,应了声“好啊。”
沧浪亭的一楼太是陈旧那里是个吃饭的好去处,赵灵儿从她手腕的墨玉镯子里又是挥出两块蒲团,二人在那扇凤凰展翅铜门外也就席地而坐。
谢安手忙脚乱地打开饭盒,几块狻猊宝肉扑入眼帘,这不能怪谢安没见过世面,不能怪谢安不够淡定,不能怪谢安的任何没有风度的行为。
在谢安打开食盒,在谢安的鼻子闻到这几块宝肉,在谢安的眸子里映满这几块宝肉,恩,他呆滞住了。
他甚至很不风雅的说了声“我...恩,我什么都没看到”
狻猊者,龙之九子之一,该族乃是太古神兽种,血脉高贵,动辄便是屠城灭族的主。
大晋如今国土内并无此类神兽。
赵灵儿咯咯一笑,仿佛早已料到一般道“赵府主昨日同圣上一同打猎所得。”
......
哼!说的轻松。
昨日,巴东太守杨谦得与监军毋宁丘遭赵国征南大将军费黑和保国大将军李寿蛮军进攻,失守蜀地巫山。
二人退至蜀地楚地之交云梦泽处,沿途死去士兵的尸骨都来不及掩埋,饿死累死被战火波及而死灾民不可计数,不可不谓尸横遍野,据随军出征今日携杨太守毋监军火泥所封信归来的天师道道士说,
“大晋的军队沿着大荒边战边逃,大荒的树叶如今已是染上一层鲜红。
打到洛水,也就凭空多出一道血河。”
这位平日里仙风道骨十足的道长今日已是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满是浊气,目中空洞俨然一副疯子样。
圣上震怒,指甲透过血肉滴下鲜血,闻此不曾叹不曾泣,只是让众大臣退下。
这位圣上生来便是遭横祸,司马家的天下遭受几位王叔作乱,昔日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圣上的皇叔被俘虏至,蛮子的军帐里,给那些乱臣贼子斟酒倒茶,帝都洛阳燃起大火满城牡丹被蛮子的杂种马匹踏作泥土。
他在那位平日里和他一起用弹弓打鸟的皇叔东海王司马越越夺了大权后,也是被这位皇叔扶上龙椅,也是从此在王家那两兄弟王导和王敦的扶植下治理这江南,来到这花好月圆的建康继续享乐,被那群傻得简直了得酸儒生说偏安一隅直到今天,对直到今天。
震怒的圣上,
单独留下权倾朝野的王导,无人知道说了甚。
昨夜,圣上召集几位九卿一同去打猎,几人轻骑而去,三色角汗血马传出阵阵鸣叫。
原来是杀向北方,圣上搭起神弓,一杆朱雀翎羽弓箭搭上,目光微寒,有秩序链条和灵力化成浩然大风自箭尖凝聚成一个摄人心魄的杀字。
几位九卿心知圣上不过在发泄郁气。
圣上挥弓向天狼星方位,扯至满月,神铜所制的大弓发出龙吟凤哕之声,君天下的气息让荒野中的百兽尽皆跪伏。
一声神龙咆哮的低沉声响,一束流光耀眼地将黑夜照亮地炫若白昼。
一只可比肩人族大能的金色狻猊张开仿佛天地都容之不下的翅膀,神辉之中有其法则在流转,哪怕是在黑夜中那双若太阴星大小的双目也是耀眼异常,那束流光就仿佛理所当然地轻而易举地将那神兽钉死在大地上。
圣上化出个通天彻地的法相一只洒满规则链条和金色光辉的大手将那神兽的脖子一把捻住,只轻轻一举,那獠牙毕露,羽翅将舒未舒的狻猊连一声足可挣破苍穹的吼声都未发出便是一声不响地死在了这个普通之极的夜晚,但只不过这位修为足达臻至化境的人间帝王却边打边吐出鲜血,那并不是那只狻猊造成的,几位身着玉带华服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九卿也不知道为何圣上时时吐血,估计只有圣上知道——他寿元将至,那王导可能知道,那群北方蛮子也可能知道。
这位帝王,今年四十七岁了,自幼遭之大劫,伤了心魄,除非修到大化之镜之上,不然也逃不过个死字。
只是,
圣上将狻猊丢给几位九卿,持一柄神弓杀向北地深处了,几位九卿知道这天下还没有人能够拦住这位圣上去某个地方,自是乖乖回了建康城。
当日晚,蛮地燃起大火死伤无数,无数流光从天空滑落。
而谢安昨日吃饭,只是睡觉时候觉得不怎么踏实。
今日,圣上仍旧端坐龙椅之上,不过面色仿佛白了许多。
至于须发皆是白雪,不必多言。
建康城外的野菊依旧是摇摇晃晃的跟着染了些东风的秋风颤抖。
......
谢安这才下筷夹起这块狻猊宝肉,可怜贵为大能也不过成了盘中一餐。
幸好早已去除血肉精华,不然单让谢安去闻一下这等宝肉也是直接爆体而亡。
不过毕竟是大能境界的宝肉,细细看去竟然有一种莫名道韵。
吞入口中一股浓郁的肉味弥漫,又忽而化成宝霞圣光,一时间竟口舌间生香,眸子都亮了起来,落入腹中只觉暖流流过,端的是十分美味,天生脉又是开启展开一轮光轮吸收这少有的养分。
赵灵儿云淡风轻地夹起宝肉可不像谢安那样囫囵吞枣这种宝肉对于她来说也是类似过年才有的福利什么的,自然要好好品味,宛如丹砂染就的朱唇轻启细细嚼动,羊脂玉般的脸庞也蒸起赤霞,真可谓秀色可餐。
两个小人物自是不用去操心那些大人物的事情,
谢安只是吃的却不是个滋味儿,放下银筷,轻启嘴唇吟咏道: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赵灵儿少见地没有露出什么笑意安安静静地听完谢安咏完这首乐府诗,感叹了一句“乱世相,哼!”
.......
赵家姑娘说的对啊!
自司马家一统天下,又八王之乱后,天下就分地不成样子了。
这位圣上司马睿在南方过的倒是十分安稳。
只是司马家兵马无力北伐,自此北方天下就成了蛮族们的逐鹿之地,蛮族们说来可笑,已是弱势却又是划分族群,可是却可怜北方的苍生,连年战火,群雄征战。
史称五胡十六国。
北方已是乱的不成一点样子,一位蛮人名为石勒,其父为蛮族里的小头目,都被胡人建立的赵国铁骑掠来成了奴隶,哼,不过是个奴隶,这奴隶小时候天下还是大晋的天下,传闻被当时的洛阳尚书说是祸乱之人,其家院子里人参何首乌成兵马状,其人为人耕田时耳边有金戈作响,长大了些,遭了饥荒,又被和诸多胡人奴隶卖到北方的马苑放马,据传得了天马尸首赏识,得了汉武帝留下的天苑马的十八只后代,以十八座铁骑起家,成了气候。
得赵国皇帝赏识,却不料是留了贼人。
在谢安出生的前十一年的冬天,石勒发动了兵变,却没有能灭了赵国,只是分了家。
那年冬天,石勒称帝,定都襄国。
今年的前年——咸和四年三月,贼人石勒当真祸乱了天下。
这年,四月。
赵国皇往北伐敌不敌,死,皇子与大臣却谋西去,弃掉关中,于是关中大乱,守城官员皆是逃去,俩长安将领率赵国大军十万未上阵杀敌,只是往石勒的襄国伏地跪下——降。
石勒的侄子石季龙也就是石虎入主赵国皇都长安
这年,八月,
赵国南阳王率兵攻,欲夺回长安,守城者石生不敌,石虎前来破敌,大败赵兵,乘胜追击去了赵国那时的皇都上邦擒了皇子,杀了满朝文武,守军杀了五千,降军坑杀五千。
那日,赵国灭。
石勒吞并了关中一地继而又灭了收留了他一个险些饿死的胡人奴隶的赵国,
又挥师北上灭了鲜卑建立的代国。
踏满骨灰和血肉,石勒走上了皇位。
直到今日——建康北方的石勒便是北方执牛耳者。——称雄关中。
慕容家以一铁锁连战马阵与上千神箭手起家——称雄关东。
再就是其余小国不足为提,当真有些昔日战国时的意味。
......
谢安望望白天天空并看不见的天狼星,当朝圣上猎捕的这块宝肉恰似当今这大晋,哼,还大晋,一块宝肉。
贵为曾经万国来拜,如今不过也是在南方残喘,可不是一块宝肉。
所以那里吃的下去呢,那里吃的是滋味儿呢。
让谢安,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沧浪剑法或者说悲风剑法却是不知不觉地又上了个层次,
家国愁悲,是谓大悲。
在赵灵儿看来,谢安呆呆地坐在蒲团之上望着天空,口里都忘了咀嚼,眼中却是闪烁着一子悲意和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