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中腰,山洞之前。云雾当中,透着幽幽蓝光,衬着雾气,更显朦胧华绚。
天方八斗之阵,未经人闯入牵动,不会发光。此间蓝光,来自王举,上身无遮赤条,是他借天方八斗引天地灵气入体,牵制体内妖蛊。
妖蛊毒气被逼至小腹,凝成半掌大小一只妖蝶,通体暗黑,翼生二尾。
王举指头抚过蝶身,轻轻而笑,自言自语道:“用如此浅毒,看来你还是下不了狠手!”
本可将妖蛊尽除,王举却只将它封印,留在腹间。或许,是对妻子的寄托。妖蛊与蛊主相连,蛊主若有意外,妖蛊自然消失减弱。
八月十八,道佛两教联合,结立组成人界第一强悍之师,更有大小百余修真门派之众加入,声势浩大,只为守卫人间。
再月初四,时晴。苍穹尽碧,一览无云,世说天无季分,人间却也四季轮回。神州大地,秋风初起,已有寒人之势,经人而过瑟瑟如刮。
四下里,草轻枯,叶微黄。人间万象,仿佛老态。枫树祭血旗,巢室无所栖。瑶果堪堪红熟,池鱼正正白肥。雁鸟知时早飞尽,寒蛰忘秋固自啼。
疾风瑟瑟,唯繁城不入。秋满山河,恰止于忘霜。城内喧嚣雷滚,繁闹热火,街上行人锦棉为衣,皮草及身。
往来之人或雍容娇贵,或姿媚色丽,或苞衣初解,或徐娘半老,形形色色,却是女多男寡。而今乱世,就是富贵人家,也难逃兵役,城中男子,不是受令远派,便是镇守本城,职务在身,哪能在这街上走动。
虽值乱世,忘霜城仍是往昔一般繁华安定,这说起来,也是奇迹。
洁碧天空之上,无端冒出一团青幽色的云雾,迅速扩散,瞬息占满忘霜城整个天空。黑云滚滚欲雷,云中似乎还藏着异物,妖气熏天,叫人不寒而栗。
城人纷纷仰首望天,不知何时,城中各处,都有仙人守卫。他们或道或佛,也有不少俊朗清丽的仙人仙子,不知哪门何派。其间僧者居多,个个面容定然,所居六成,概因此间离清岗寺最近。
一袭白衣从城北方向乘风度来,四千长丝拖在身后,如绸若瀑,于阳日映照下,竟是殷殷天蓝之色。那副模样,旦叫人看一眼,便不会忘记,若仙若妖。
另有一位面容清丽的女子跟随其后,脚下驾驭,乃是一柄丈余巨剑。
御到一处八角塔顶,塔顶也有两人,一老一幼,皆是僧人打扮,只是袈裟法杖与寻常僧人不尽相同。
来者二人脚接塔瓦,便拜在当前,客气道:“晚辈玉风观属山弟子王举、陈雨玄,拜过沾轩方丈、沾花长老!奉掌门之令,携三百同门,听候方丈调遣!”
此时之王举气宇轩昂,之前颓靡败志的模样,半点无存。
沾轩老僧双掌合十,弥念一句“阿弥陀佛”,只四字,便不再吭声。
陈雨玄拿眼打量他们,不禁嘴角一撇,心中寻思:“臭臭呆呆的木鱼和尚!一个老态龙钟,一个乳臭未干,也敢来调遣我们?”
沾轩身边的“小童”似有察觉,但无戳破之意,和善询问,声调竟与成人壮汉无异,没有半点孩童稚气,道:“这位王举同道,听说这些时日,人间多有妖穴,你猜妖皇藏在此处妖穴的机会,能有几成?”
沾花说到此际,脸上虽无表显,双瞳却似发光,内心不知澎湃何如。分明期望与那妖皇相遇,见其骁勇。
佛修普渡之法,智、戒、禅三方而成,消十恶:贪娇悭,欲诳昏,疑色痴谄。消一恶,成佛之心愈加坚定,但凡丝积累,其余恶念便更增长。若不自制,便是走火入魔。
佛修越深,魔蕴越强!
这沾花,便是极致好斗争强之人。连一向粗心粗意之陈雨玄都看得出,何况王举沾轩?
王举正视沾花,神情依然谦和,温温道:“几日来,于东部蓬莱,西处藏城,南蛮海外,北方漠塞各有接洽人间妖界之道,大多虚张声势,只有散兵妖兽,始终不见妖皇踪影。而今第五通穴,妖气凝聚最盛,再加之其余四穴相互感应,或许能容纳妖皇这等巨大的力量通过!就是妖皇不现身,也必定是妖军主力。”
闻是妖军主力,沾花小脸之上满是喜色,将颈上翠玉佛珠取下,把在左手,这件佛珠,乃是他的成名法器!催动经法,佛珠各幻色彩,足有五色,五色佛珠徐徐流转游动,好似一尾灵蛇,活在沾花手间。
沾花双目如炬,望着天上滚滚黑云,战意内起。
王举与陈雨玄面带微笑,并不多语,毕竟沾花只是结盟之友,无须耗费太多心思参理他。
一道惊雷自黑云中间散开,下方的忘霜城亮了一亮,天地间妖气更浓,几欲滴出血来。城中无处不是妇啼婴哭,这方城民向来安逸,那曾见过如此天地异象,一时间人人自危。
紧接而现,是一道青异光芒,自云中发开,映得天地青惨惨一片,乃是有人发令,却也有媚摄人心之能。
青光闪过,城中百姓忽然心灰意冷,忘霜城一片沉寂,死了一般。
黑云中稀疏落下几点乌暗小物,浑浑黑黑,无法辨认究竟。落地之后,身上黑膜褪去,那物捋舔手爪,捉最近的人,兽步走去。
那倒霉的人,是一个外迁而来的守城兵士,此时吓破了胆,也不偷跑,只管抱头呢喃:“娘!孩儿让您孤独终老,现在,也该去服侍您了……”
话刚说完,便闻噼里啪啦燃物声响,又有一阵肉焦味传来,那守城兵士睁眼见时,妖怪已伏在地上,通身焦黑烂熟,白烟袅袅。
忘霜城中,只三人行动,乃是王举、沾花、陈雨玄,其余众人还未动身,几只妖怪便被灭尽。
沾花灭杀了五头妖兵,蹲在高处数死物尸体:“烧焦四只,劈砍两只,看来这两个年轻人实力亦不可小觑。”
虽是夸耀他人,面上却沾沾自喜。
陈雨玄抬头望天,方才一般的黑点,如今似雨而下,密密麻麻,无法计数,目所能及尽是妖兵。
城内宗士法人纷纷备战,局势已成紧弦之弓,只待触发。
引发此弦的,正是战意大盛的沾花“小僧”,他按下法气,冲入妖军之中,一路披荆斩棘,当是无妖可敌。
城中正道之师纷纷相应,仰身加入云霄杀戮。
两军虚空交锋,免不了残尸断肢坠落砸下,屋瓦砸透,吓得城中百姓忽藏忽躲,忧忌被那残尸击中。
黑云之中,妖兵涌涌而出,更有不少妖将掺杂其间,妖军数量气势都占上风。
强竹难挡疏风,尽管正道之人个个法力高强,但妖兵为数众多,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杀向地上平民百姓。
眼见就要危及凡人,四下蓦然经文诵鸣,其声续续,不紧不慢。弱微之音,却也传遍忘霜城大半附地。经声入耳,城中百姓心情宁定许多。同样听到经文,妖兵却抱头倒地,几番挣扎便断了性命。
经文出自清岗寺沾轩方丈之口,乃为“人经”,另异族类者,听者必受所攻。沾轩盘坐如塑,身有祥光。
王举听那经文,平白添了几分烦扰,所幸并未受其伤坏,体内妖蛊也未遭到波及。经声庇佑之内,妖邪难存,王举稍微放心,足尖一点径往城北方向,悠洒而去。陈雨玄见状,也尾随其后。
至几里外,还有一道高墙就出了忘霜城,靠着城墙建有一处雅亭,白柱红瓦,阑干犹新。临着一塘清水,满植藕荷,片片碧绿,点点新粉。
荷叶浮动,却是底下锦鲤嬉戏,或白或金,或艳或纯。
亭子两侧稀疏长有几株青竹,景意颇为雅致。
此处不在经声庇佑之内,本应杂妖丛生,却不见妖兵踪影。王举迈步悠走,心境登时转换,不似方才血热情奋,竟有几分闲逸。
距亭子四五十丈,陈雨玄被一群青甲妖将阻拦,手持东风巨剑,群妖难近其身,它们时战时停,并不激进,似乎有意隔离她与王举。
清风徐动,竹影摇曳,竹影之中仿佛隐有绿纱,定确了看,那绿装正成倩影。
王举脚下步伐不自觉加紧,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竹下之人,牵动王举心扉。
几步之距,二人对目而视。一袭绿装与竹色无异,双手十指钩连,别置腰后,倚靠着弱竹,似乎等了很久。
她,正是王举所爱之妖,潜匿正道的女人,使丈夫身中蛊毒的妻子——绿娥
王举原本拟有许多话要问,有许多许多的心情待对她倾泄。可她真正出现时,王举已全然无法怪责于她,神识如被雷击,身心俱已麻痹。
王举呆滞,女子却仙步珊珊,缓柔近来,姿态略略染上润媚,相较从前,眉宇之间多了一份缠媚婀娜,仿佛专来勾引男人魂灵。
她近在王举触手可及之地,又近一些,挨靠在他胸膛,单手按在王举胸口,那一只手,润腻如玉,白皙若雪,指骨纤纤,已是完美无瑕,使人不忍触碰。
女子抬起另一只亦是完美的手,只是手间多了一柄浊棕色的匕剑。剑尖抵在心房,女子出手极快。但在王举看来,这一瞬间,长逾万年,匕剑每刺进体内一寸,就要经历千年。一寸,两寸,三寸……
剑身最终没入王举体内,至此,王举还不愿相信,她会伤害自己。
忽闻一声大吼!
“我要杀了你!”陈雨玄状似疯癫,亲眼目睹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那一剑如同刺进她自己心房。四周十数名妖将逃避不及,莫名倒在地上,尸体剑痕遍布,或大或小,不尽相同。
陈雨玄发狂冲来,七柄法剑祭起,却失了原来光彩,只存幽幽蓝彩,如鬼魅之类。她未曾发觉,自己左边一条手臂已布满殷蓝咒印,身上法力竟陡增近百倍。
女子如玉纤手脱开剑柄,嘴角狞笑,痴痴道:“我当道教的火灵多么高强厉害,原来不过‘弱鱼’一条!”满起杀意,本欲乘机绝了王举,但见陈雨玄一身法力涨的诡异,审定局势便翻过高墙,逃了。
陈雨玄此刻心似火海,直待爆发。正要追击,却被王举拉着左手,一股清透如泉之气息度入,少时,陈雨玄臂上蓝印全部褪去,一切化还常态。
王举发音已弱,勉强道:“不用追了,她是妖!”
“她是妖!”这确实是最贴切的解释。
她是妖,本就以人为敌。
她是妖,所以就该杀人。
她是妖,不会爱上人类。
她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