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秋水托着香腮，坐在自家竹篱围成的院落里发呆。
院外不远处，是一池两亩大小的荷塘。此时正值深秋，荷塘里的荷叶虽已经枯干凋敝，却迟迟不愿落入水中离荷枝而去。
荷塘边，十来个半大孩童正在追逐嬉戏。
荷塘对岸，除了发黄的荻草，便是更远处那将村落半包围的宛若眉黛的远山。那远山上，多是苍松翠柏。
“叫你不要跟他们几个玩儿，你非不听。你要气死娘吗……”声声嘈杂由远及近，终是入了灵秋水所在的院落。但是她仍旧是眼神空洞地发着呆，全然没有理会入得院来的中年妇人，以及因为被妇人揪着耳朵而不住喊疼的男童。
中年妇人本姓刘，乃是灵秋水的后娘。男童呢，则是灵秋水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灵沐吉。
灵秋水她爹灵靖，是十里八乡为数不多的教书先生之一。灵秋水的名字，就是她爹给取的。不过此时的灵靖，已经卧床不起有两年了。
灵刘氏揪着灵沐吉的耳朵，斜了灵秋水一眼，嘟囔道：“整日里跟个木桩似的。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连个针线活儿都不会！还真把自己当成富家千金了。就这，还有那么多眼瞎的小崽子上赶着来提亲。这都是什么世道！”
“姐，救我！”灵沐吉不抱任何希望地喊道。他不是没向他姐求助过，可却没有一次能得到回应的。
灵秋水仍旧是托着香腮，好似根本没听见灵刘氏母子俩的话一般。
灵刘氏朝地上啐了一口，而后揪着灵沐吉进了屋儿。不多时，灵靖的病榻前，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灵刘氏想让灵沐吉考取个功名，好让她在村人面前有面子。毕竟母凭子贵嘛。
可是两年前的一个雨天，灵靖从学堂往回赶时，一块山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为了救一个孩子，他被砸中了后脊。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大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虽然学堂以及那个被救的孩子的家里，前后送了些银两来，但是对这个全指着他的家里来说，那些不过是杯水车薪。
瘫了之后，灵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戾无常。但是他手虽然能动，却连自己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指着呵斥，是镇不住灵沐吉这般年岁的孩子的。他也想让灵沐吉去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好证明他自己也不光是个只能教教孩子的乡野私塾先生。于是灵刘氏就成了他的腿脚。
可是灵沐吉这孩子淘气得邪乎。就连这个母老虎一般的灵刘氏，都镇不住他。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偷偷溜出去。“记吃不记打”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灵靖呵斥过灵沐吉后，就缓了缓神，而后冲院中喊道：“秋水！”
“来了！”灵秋水听得她爹叫她，就应了一声，起身往屋里走。
刚才还如同火山爆发的灵靖，此时平静得仿似院外那方池塘中的秋水。他乐呵呵冲灵秋水道：“秋水啊，你看你二娘上午刚采了些草药回来。你明天一早拿到集市上卖了吧。另外，爹已经半个月没饮酒了，这喉咙刺痒得很。你就顺便带一葫芦酒可好？”
“哦。”灵秋水应了一声，便转身继续回到院子里发呆。
等灵秋水出去了，灵刘氏一脸不满道：“你瞧你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饭也不会做，衣也不会洗，女红也是一点儿不会。我一天天伺候她跟伺候主子似的。这十里八乡哪有谁家能供得起这位千金？就这，人家挤破门来求亲，她还瞧都不瞧一眼。你也是，你个当爹的，连她的主都做不了。你把她给嫁出去多省心。”
灵靖怒道：“你妇道人家，懂个逑！这琼花坳周围十里八乡，谁配得上秋水这么好的闺女？我看也只有咱们龙雀国的新任国主，才勉勉强强够资格当我灵某人的女婿。”
灵刘氏撇了撇嘴，没敢顶嘴。
次日一大早，灵秋水用过早饭，就独自挎着小竹篮往坳子西北角儿去了。今天，乃是琼花坳每个月一次的集市。
灵沐吉也想跟着灵秋水去。虽然他这个姐不怎么待见他，但也好过闷在家里读书。而且他知道他这个姐姐也不待见任何旁的什么人，故而他并不介意灵秋水不待见他。可是灵刘氏晓得他的鬼心思，根本不给他溜出去的机会。
坳子西北角儿，是药贩子们的集中地。
从家里出来后，这一路上，不少后生假装同路，跟在灵秋水身后窃窃私语。
十二三岁的时候，灵秋水就对她走到哪儿后面都跟着一大帮子后生一事习以为常了。来到集市上，她冷着脸，挨着个中年妇人蹲下，将竹篮里的草药拿了出来。还没等她将草药放到方帕上呢，三个小伙子就凑了过来，
“姑娘，这狗尾草怎么卖啊？”为首的小伙子直愣愣地看着灵秋水道。
“你看着给吧。”灵秋水头也没抬道。
另一个小伙子吞了吞口水，问道：“一根狗尾草十个老钱，怎么样？”
“去去去，哪有那么便宜的狗尾草。你干脆去抢好了。”为首那个小伙子呵斥自己那个刚才开口的同伴道。
“是是是。这被姑娘的玉手拿过的狗尾草，怎么着也得一两银子一根。”那先前说十个老钱的小伙子忙道。
“赶紧滚一边儿去！这可是刚采下没超过十二个时辰的新鲜狗尾草。岂是你一两银子就想买的？”一个公子哥儿打扮的小子挤了过来。他呵斥完前面那三个小伙子，然后满脸堆笑地冲灵秋水拱了拱手道：“灵姑娘，小可陆劼，乃是专程从郡城赶来拜会姑娘，呃不，灵伯父的。”
“陆……陆劼！，青阳郡四大家族的陆家的三公子！”先前那三个小伙子为首的那位低声惊呼一声，然后拉着自己的两名同伴道：“赶紧走！”
陆劼冲离去的三人冷哼一声，然后和颜悦色地看向灵秋水道：“听闻灵伯父有恙在身，小可带了郡城里最有名的薛大夫前来给灵伯父诊治，还望姑娘能够带个路。”
“你认识我爹？”灵秋水冷冷地看了陆劼一眼道。
陆劼被看得差点儿魂飞天外。好一会儿，他才敛住心神，然后乐呵呵冲灵秋水道：“灵伯父的大名，青阳郡谁人不知？只是出于事务繁忙，一直脱不开身。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小可就急忙赶来拜会了。”
“哦。村东头儿离荷塘最近的那家就是了。你自己去吧。”灵秋水点个点头，冷冷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