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和巧儿在院子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饭,都是素年爱吃的工序复杂的东西,小翠从回到家里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忙活,一秒钟都不能让自己停歇下来。
巧儿也是一样,针线都没有离开过手里。
两人的反常让玄毅和魏西摸不着头脑,素年呢?她们怎么自己回来了?素年在哪里?
晚上,四人围着一桌子的菜,静静地坐在那里,巧儿已经将情况说出来,按照素年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天色渐黑,桌上的菜一点一点凉透,院子门口那里但凡有一点声音,小翠都会飞奔过去,却又失望地回来。
没有人说话,小翠的眼泪滴落在她攥的紧紧的手背上,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恸哭。
小小的院子里,只剩下小翠的哭声,四人坐在那里,谁都没有动。
素年说,如果她也跟柳老一样不回来了,就让他们分分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但素年真的没有回来,却没人任何一个人去提这件事。
小翠和巧儿决计是不会离开这个院子的,小姐只是暂时没有回来,但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不是经常会说,“小丫头天真成这样,要是没有我你们早被人拐走了”,所以小姐不会放着她们不管,一定会回来的。
魏西的神情倒看不出什么,凶悍的脸上面无表情,不了解他的人看着一定觉得非常的可怕。
还有玄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能从他紧握在膝上的拳头,能窥探到他内心的情绪。
忽然,玄毅猛地站起来,脸色坚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往门口走去。
其他人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是想到了什么方法,还是打算要离去。
但没有人去阻止他,他们现在,无论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有意见。
谁知,玄毅才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不止回来了,脸上坚毅的表情有了不小的变化,他手里攥着一张纸,“啪”地一声拍到桌上:“小姐有消息了。”
小翠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听到玄毅的话立刻收了眼泪,奋力地将眼睛睁大,往纸条上看。
四双眼睛,齐齐地盯着玄毅放在桌上的纸,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是小姐的字!”巧儿立刻喜形于色,她和小翠经常看到小姐写字,很容易就能辨认地出来,小姐还安好,还能传消息出来让他们勿念!小姐没事!
院子里压抑的气氛开始消散,小翠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豪迈地将眼泪一擦:“吃饭吃饭,都冷了。”
小姐没事儿,她还惦记着将平安的消息送回来,自己也不能这么没用,他们能够做的,只是在这个小院子里等着,等到小姐回来了,他们可以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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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在说出她能够救蜀王之后,就被人蒙了眼睛,塞到一个小轿子里给抬走了。
前途未卜,素年的心却异常地冷静,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蜀王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师父很不愿意自己也搅进来,但素年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为何能够如此地淡定。
轿子停了下来,素年从里面被人拽出来,眼睛上的黑布被拿开,她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另一个小院子。
院子门口站着两名护卫,看着并不壮实,但全身散发着萧戾的气息,腰间都带着剑,素年知道,她只要稍微有什么不妥的举动,他们的剑就会闪着寒光送入自己的身体。
将蒙住自己眼睛的布条拿开的,是一名穿着月牙白色的衣袍的男子,个子很高,人也长得斯文,眼睛一直在笑的样子,看的素年莫名地紧张。
“沈娘子,我们王爷的脾气不太好,特别是不喜欢有人说大话,沈娘子说能够救王爷,确定是真的吧?”白衣男子眯着眼睛,态度似很温和。
素年低头想了想:“那要不我再考虑考虑,你先送我回去?”
那男子一愣,似是没想到素年会这么说,硬是冷场了好几秒,素年才重新堆起笑容:“我说笑的,若是没有把握,小女子也不敢大言不惭。”
白衣男子闲适的笑容有些僵硬,“既如此,沈娘子里面请。”
素年心态十分好,她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当即对那人展露出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然后慢吞吞地往院子里走。
两人进了院子,在门口守护的护卫隐蔽地对看一眼,能让简大人笑容僵硬,这小姑娘不简单呐……
院子里很安静,飘着淡淡的药味,门是开着的,素年走进去,在床榻上,看到了蜀王。
蜀王的年纪并不大,虽然比太子年长,也长不了多少,看着差不多二十多岁快三十的样子,但却消瘦地已经没有了任何王族的贵气。
这是蜀王?就是他将自己的师父关在那个小院子中,用微薄的食物吊着命,是想让师父也尝到跟他一样无法下咽东西的饥饿?
素年赶紧闭眼,将上升到胸口的怒气压回去,她是医者,师父亲自给她解释了何为仁心,她不能够辜负师父的期望。
不过很可惜,食道癌,还是晚期,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素年并不是神仙。
蜀王扭过头,看到了站在床榻面前的素年,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情绪,“你能救本王?若是救不好,你师父就是你的榜样。”
素年反而笑了笑,她很随意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蜀王殿下,能见到您,是小女子的荣幸,我的师父柳老,之所以被称为医圣,凭借的只是他那一手精湛的医术,他都治不好您,您却对我那么有信心?”
“……治不好,杀了你……”蜀王的声音嘶哑,是癌肿压迫喉返神经所致,但他的目光如炬,素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野兽死死地盯住。
“蜀王殿下,您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有多少次机会能让你再也醒不过来吗?”
“噌噌噌”,素年的颈子,胸口处,被架上几把明晃晃的剑,寒光四射,但她眼睛只盯着床榻上虚弱到不停喘息的蜀王,甚至还笑着歪了歪脑袋,鬓旁一缕发丝碰触到剑刃,飘散到地上。
“但是师父没有,他老人家哪怕是知道自己最后不得善终,也还是尽到了做大夫的职责,我的师父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您可以让他们将剑收起来,我沈素年,必然不会做出抹黑我师父的事。”
素年笑得云淡风轻,在蜀王眼里,竟然耀眼到不可方物,小小年纪在被剑指着脑袋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自若,这份气度,就算是他最器重的幕僚简珏,可能都无法做到。
挥了挥手,素年身旁的剑被撤掉,护卫们回到了他们原本的位置,素年从头到尾都不为所动,这时才站起身,缓缓走到蜀王的面前,带着凉意的手慢慢地在护卫的严密监视下,摸上了就能蜀王的咽喉。
身体高热,锁骨上已有增大淋巴结,看样子已经淋巴扩散了,时日无多。
素年正想着,手腕忽然被一个火热的东西抓住,她眼神下移,看到自己手腕上,蜀王干瘦却热度惊人的手。
“治好我……”
不论对别人可以多么轻率的人,对自己的命都是无比珍惜的,素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情绪,求生的欲望,曾经她也在镜子里见到过,非常非常想活下来,多一天也好,多一秒也好。
素年嘴边轻笑,慢慢地,让手腕从蜀王的掌心挣脱开。
早已有人将针灸包呈上来,那是师父的东西,素年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但她让自己镇静下来,一定要镇静下来。
蜀王的喉部不断地有吞咽的动作,偶尔还会反呕,只是他胃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吐不出来,徒增剧痛和难受。
素年取针针内关穴,针尖向上,强烈刺激用泻法,蜀王开始剧烈咳嗽,疼痛让他身不如死,却无法停止剧咳,简珏在一旁皱着眉头,手动了几下,正要上前时,只见蜀王扶着床边,呕出了大量的痰液。
喉咙似乎舒服了一些,蜀王跌回床上,有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处理,素年却已经继续选针了。
天鼎穴双侧进针,针尖向天突穴斜刺;止呕穴横刺,针尖向下透向天突穴,璇玑穴、膻中穴、上脘、中脘,配内关、公孙、足三里、三阴交、中魁,以常规阵法,平补平泻手法,留针三十到四十分钟样子。
耳朵上的穴位,取咽喉、食道、贲门、胃、胸、膈,配上交感、神门、三焦、内分泌、皮质下、肾上腺、肝、肾,以毫针快速刺入,捻转得气后同样留针,只针一侧的耳穴。
简珏在一旁看着尊贵的蜀王被扎成一只刺猬,触目惊心,素年收手之后,就站到一边,双手交叉相握垂在胸前,眼睛直直地盯着蜀王。
素年的眼光让简珏心惊肉跳,太冰冷了,冰冷地,好似在看一个死人一样,难道她动了什么手脚?打算为她的师父报仇将蜀王弄死了?
简珏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自从他成为蜀王的幕僚之后,前后经历了多少事情,他都能面不改色,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因为看不透,所以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