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沈姑娘真的会有危险吗?”月松在小翠和巧儿匆匆离开之后,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到。
萧戈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月松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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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轿子抬得还算平稳,两边的小窗都被封闭起来,素年觉得里面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但她神奇地竟然没有立刻就晕。
手指尖扣着身旁的轿壁,素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轿子落地了,轿帘被掀开,素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她的面前,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牢狱大门,而是一处院子,并不大,里面就光秃秃一间屋子。
素年心里有异常强烈的质疑,但她没有人可以问,抬轿子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就剩下素年一个人。
忽然,从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声响,素年想都没想,立刻抬脚往里走。
推开屋子的门,里面光线很暗,门竟然唯一渗入光线的渠道,素年甚至能看到在这道光线中,无数灰尘飘扬其中。
“谁?”在屋子的最里面,有人出了声。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又沙哑到陌生。
“师父……”
素年轻轻地开口,声音都不敢用力,她害怕稍微大声点,就能加重柳老的痛苦一样。
“哗啦哗啦”一阵响动,素年听到有锁链的声音,随即,一个身影慢慢地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素年的瞳孔放大,无法再忍耐,眼泪瞬间崩溃。
柳老的脚踝上都被锁了锁链,已经将皮肤磨破,周围都是干涸的血迹,柳老原本的身形就消瘦,但素年眼前的柳老,几乎瘦脱了形。
嘴唇干裂,眼眶凹陷,老态毕露的柳老让素年一直强忍着的淡定消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柳老倒是还想笑笑,刚牵了牵嘴角,嘴唇又迸裂开一道血口,“我就怕你这样,你怎么能进来的?”
素年用袖子将脸擦干净,含着眼泪将柳老扶坐下,“萧大人帮的忙,师父你别担心,我去求萧大人,求他将你救出去,我怎么这么笨啊!居然没想着带点东西……”素年一边哭一边说,眼泪怎么擦都擦不赶紧。
“别忙了,能让你见我一面,萧大人也算尽心了。”柳老低低的开口,“行了,你走吧,别再来了,我这一辈子,也算够本了。”
“我带你出去,”素年根本不管,站起身就想将柳老往外拖。
柳老摇摇手,“出不去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素年看着门口,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可她相信,一旦她想做些什么,就会有无数人从各个角落里跳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屋子里却阴森潮湿,一道门,隔出两个天地。
素年的心忽然镇定下来,师父说,萧大人能让她进来已经是尽了心了,她不能傻乎乎地如同韩剧里的女主角,生生浪费了萧大人的好意。
素年转过身,在柳老面前坐下,强迫自己看着师父憔悴的脸:“师父,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看到素年能够这么快平静下来,柳老在心里点头,自己这个徒弟很好,非常好,她或许还有些天真幼稚,但那只是因为经验不足而已,能那么快控制住情绪,单单这份心性,以后就算自己不在了,小丫头也可以勇敢地生活下去,只是可惜……,自己可能看不到了……
“这个你就别问了。”
“师父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只不过是从谁那里知道的区别罢了。”
“……”柳老无奈地笑了笑,素年的脾气他也知道,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柳老之前秘密进宫,实则是为了一个人治病,这个人,就是现在影响了政局的,蜀王。
蜀王在京城的呼声并不比太子殿下低多少,又因为他年长,行事稳重,仁爱慈善,之前立太子的时候,一度引起了不小的波折。
然而就算现在大局已定,但支持蜀王的力量仍旧没有消散,而是暗中蛰伏着。
陛下圣体欠安,一旦驾崩,现在太子的实力还不成熟,蜀王又因为身体不适并未离京,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然而,蜀王的身体不适并不只是幌子,他的身体确确实实地有不妥的地方,这个不妥,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支持他的力量。
所以蜀王的身子必须要治好,而且不能够泄露出去究竟病成了什么样,那么柳老这个不属于太医院的大夫,又是医术高超的,就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蜀王的要求,柳老不能够说不,这个蜀王表面是和善慈祥的,但实际上会如何,谁都不知道,柳老只知道,在数个有封地的王爷里面,只有这个蜀王顺利地留在了京城,在数个同样起点的储君候选里,只有他的呼声能跟当朝的太子媲美。
于是柳老只能以参领大人的名义,偷偷地去蜀王那里。
柳老不想让素年参与其中,所以骗她是进了宫里,那是他们这些不属于太医院的大夫不能踏足的禁地。
可柳老没想到,蜀王的病情竟然那么棘手,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也只能稍微控制住病情。
就在前段时间,蜀王的病情加重,一怒之下,将他囚禁于此。
柳老知道,他的命是保不了的,不管有没有将蜀王医治好,他都会随着这个秘密消失。
不想让素年知道,可柳老没想到萧戈竟然会出现,而且将人送到自己面前,柳老觉得很不安,难道说萧戈跟蜀王之间有什么牵连?
一想到这里,柳老就下定了决心,用简洁的话将来龙去脉跟素年解释清楚,有准备总比没准备要好,如果素年在萧戈那里得到不真实的信息,这丫头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蜀王的病状是什么样的。”素年听完了以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丫头啊,你别再掺合进来了,事已至此,没有任何可以回转的余地,我也一把年纪了,有了医圣的名号,也不虚此生了,但你不一样,丫头,你才多大?你还没有嫁人呢!”
这可是柳老最纠结的一件事,在他看来,好好儿一个女孩子,不嫁人像什么样子。
素年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眼睛却执着地盯着柳老:“蜀王的病状是什么样的。”
柳老不语,素年慢慢垂下眼,“师父,你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蜀王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也知道自己不论有没有为他治病,都会是一样的下场,对吗?”
“可你还是接诊了,就算知道这人事后一定会杀了自己,你也必然是竭尽所能想要将他治好,对吗?”
柳老忽然又笑了,嘴唇上的裂缝里有血珠渗出来。
谁会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儿?柳老也是人,在知道自己事后必死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恨过,他还有想要做的事,还想看着素年成亲,看着她一步一步接替自己医圣的称号。
看着在自己面前被病痛折磨的蜀王,柳老真想动点手脚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可是,他总想起那时,在青善县,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站在自己的面前,脆生生地跟他说“医者,凡有请召,不以昼夜寒暑远近亲疏,富贵贫贱,闻命即赴。视彼之疾,举切吾身,药必用真,财无过望,推诚拯救,勿惮其劳,冥冥之中,自有神佑。”
那清澈的声音,仿佛刻在他脑子里一般。
自己成为了素年的师父,殊不知,在他们刚见面的时候,素年就给他上了一课,让他想起自己因为医圣的名头所渐渐淡忘掉的东西。
自己现在也能够算是个合格的大夫了吧?可以让小丫头为自己骄傲了吧?
“蜀王的病,已是没有办法了,起初只是吞咽硬物时有梗咽感,胸骨后有烧灼样的疼痛,症状时轻时重,而后渐渐的,难以下咽食物,甚至连饮水都出现困难,胸背疼痛,固定不移;泛吐粘痰,形体消瘦,肌肤甲错,舌有瘀斑,脉象细涩。”
素年心中一惊,这种症状,几乎可以确认为食道癌!
所以他们才让不让师父吃东西吗?师父的面色明显是饿出来的!这个蜀王,竟是如此残暴不仁是非不分的人吗!?
“我给他开了化痰软坚,活血化瘀的方子,也只是能有一阵子好转而已,蜀王日渐消瘦无力,持续胸痛,有段时间,水肿暂时消退,以为病情好转,却没想到之后更加严重。吞咽的时候会剧烈呛咳,呼吸受阻,并且出现昏迷。”
蜀王的症状,已经是晚期的现象了,他很快什么都不能咽下,疼痛、恶心、呕吐、呼吸困难、大小便失禁、脱水、全身衰竭……,这是恶性肿瘤中比较痛苦的一种,但素年居然同情不起来。
因为自己的痛苦,所以要让别人跟着一同痛苦,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但素年慢慢地起身,对着柳老展露出一个自己拿手的笑容,“师父,徒儿先走了,你放心,你要对你的徒弟有信心,我不会做让你担心的举动的。”
门又关上,柳老看着渐渐消失的光线,心想,她这句话就说得自己很不放心啊……。
素年沉着地走到院子门口,那里的小轿子已经不见了,她听到有人走到自己的身边,但她并没有动作,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能救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