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是夏末。欧星的自转周期与地球的契合度很高，所以这颗星球的人们也就沿用了地球人的纪年法。然而公转时间的差异决定了与母星同步的季节变迁只能是梦想。尽管如此，欧星人还是乐得继承祖辈的传统，并在与遥远母星的时间产生误差的几天里——由每年的平安夜午夜算起——休假狂欢。
人们都说，地球的夜景在于灯火，欧星的夜景在于天空。欧罗马星的夜空的确美丽，而摩尔拜城的地理位置又决定了这座城市一年之中鲜少有白天，近乎永夜。清澈的夜空之上，巨大的土星占据着半个天空，造成了同样巨大的压迫感，仿佛一个庞然大物蠢蠢欲动地想要碾碎这颗小小的星球，却不知从何下手。
雅各布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办公室隔壁的卧室里，呆呆地望着夜空，感受到的压力却并不比欧罗马星面对土星时的压力小。根据亨利?蓝玫的命令，几小时前，他的顶头上司——摩尔拜公司外界信息部部长司慕因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整个外界信息部将要进行一个项目，并暗示这个项目的完成程度和他们每个人的前景息息相关。
问题是，这份奇怪密码的形式在部里的备案中并不曾出现过，也就意味着雅各布和他可怜的同事们必须浑水摸鱼般靠运气取得突破。可悲的是，从他的角度来看，甚至撞上好运的机会都极其渺茫。
雅各布的右臂植有一枚电子身份证，它同时还有计时功能：闪烁着淡蓝色微光的数字随着他的脉搏起伏不断跳动。他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发现时间已近凌晨三点。雅各布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向来惧怕梦境，而睡眠往往会带他前往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放在床头、被关在罩子里的蓝色小仙人球——它正处在睡眠状态，尖刺都缩了起来，经他这么一摸，那些刺立刻又伸了出来——穿着睡衣回到办公室，打开他的电脑和翻译机，仔细钻研起那份神秘的文件来。
文件夹由深红色的塑料制成，其左上角绘有复仇者集团的标志——一轮弯弯曲曲的黑色月牙，“X”型的线条覆于其上，四个角又各有不同的徽记——那便是著名的“星”“杯”“锤”和“时间”，象征着复仇者旗下的四个主要机关——Time公司、摩尔拜公司、日月明双子大厦和市政大厅。喜爱危言耸听的小人物们也叫他们“四巨头”。其中，倚天轮的Time公司为星球提供几乎全部的机械设备，同时私募警备队协助集团维护治安、打击犯罪甚至四处征伐；亨利?蓝玫的摩尔拜公司提供的是整个星球所需的科学技术；日月明公司规模最大，员工数量几乎占据复仇者集团总人数的七成，他们提供整个星球所需的民生服务；而市政大厅则居高临下，是名义上四巨头的核心和发动机，提供这个脱胎于古老政治体制的庞大集团所不得不依靠的一个重要机构——政府和法律。然而时至今日，四巨头在实际上都已经发展成为军阀，在地位上并没有高下之分。摩尔拜的四巨头在复仇者集团的支持下几乎垄断了金权与政权，这使得普通人在这种体制下只有两个选择：为四巨头工作，或是在他们的夹缝中寻求艰难的生活。
集团标志的旁边是摩尔拜公司的标志，一个深红色的大五芒星，锐利的笔锋仿若刀刻，比前者要简洁得多。雅各布皱着眉头揭开封口的绳扣，里面只有一张纸，这张纸的大部分还是空白的。纸的最顶端有七个细长、复杂的文字，尤其是最后一个，居然由一个十字和数个以诡谲的方式串在一起的月牙组成。事实上，只有这个符号，雅各布看着有些眼熟。那些狭长的图腾般的字迹让人眼花缭乱，他研究了一个小时，得出的结论是居然有人无聊到创造这鬼画符般的文字。翻译机无法解读这简短的文件中的任何一个字符，这让他很是头疼。
他数了数那符号里的半圆。十三个。这数字代表了什么？
耗到凌晨五点，雅各布决定把他的搭档高远找来。
这个雅各布曾经的学长如今变成了他的同事，当他们共事几星期后，雅各布就发现了：这个当年的学生会大哥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优秀，之前每次查课时穿得西装革履只为掩饰他内在的操蛋本质。
电话响了十几声，听筒里终于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嗯？”
“起床了，伙计，上班时间到了。”
“雅各，现在可是凌晨五点。”听高远的语气，显然是认为雅各布疯了。
“我知道，但是司慕因下了死命令，如果你不来，我可罩不住你啊，远哥。”不等高远再次开口，雅各布就挂断了电话。对付这个个性顽劣的同事，雅各布很有自己的一套。
一小时后，高远骂骂咧咧地来到了办公桌前，正方形的脸上写着不满。显然，当他出电梯门的一刻，就发现自己被耍了。
“你疯了吗？”他气呼呼地指责道，“我看了球赛，刚逮到机会睡一小会儿，你就把我吵醒了！哥们儿，你是急着去投胎吗？”高远情绪激动地围着雅各布乱转，气得直跺脚：“你不是说司慕因在那里等着要我们好看吗？那该死的老头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雅各布耸了耸肩，“我一直在想我们的新任务，没什么头绪。事实上……要知道，我自己只是个没毕业的半吊子解码员，而你却这么出色。没有你，我自己什么也干不成。”
听了这话，高远的表情立刻缓和了许多，他停止了跺脚，像个蔫茄子一样堆在转椅上，垂头丧气地嘟囔着。“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雅各布把文件夹从办公桌对面滑了过去。高远抽出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雅各布，似乎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这是什么东西？”
“这正是我们的任务。拜托，别告诉我你还没看过它。”
高远显得很局促。“伙计，唉，你知道……我昨天在蓝度酒吧搞到一个……嗨，她真是很漂亮……我没控制住……”
他嗫嚅着，声音小得听不见了。
雅各布看看高远尴尬的表情，做了个鬼脸：“算了吧，眼下的事情比你混乱的私生活更糟糕。我们暂时还毫无头绪，希望你昨晚没有把脑细胞一起留在了那姑娘身上。”
高远不自然地一笑，松了口气。他重新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突然眉毛一扬，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雅各布预感到高远又一次发挥出了他那种神乎其技的超能力，“怎么，你看到了什么？”
高远抬起头，两眼放光，喜气洋洋地说道：“我知道这种东西。”
“嗯？”雅各布很感兴趣地说，他想看看高远这张嘴里能吐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是的，这是一种特殊的传递信息的方式。”高远得意洋洋地说，“它并非文字，而是在特定的条件下，让看到这些符号的人理解画上这些符号的人想要传达的意思。无论你能看懂什么样的语言，这种方法都是通用的。”
“你怎么会知道？”雅各布皱着眉头问。
“那女孩告诉我的。”高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在蓝度看球的时候，那妞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也画着这种符号。我看不懂，她就告诉我要等到午夜。真的，午夜的时候，那上面显示出了不一样的文字。”
“显示出什么？”雅各布来了兴趣。
“那是隐私。”高远故作神秘地说，却乐得快飞起来了。“但是那东西真的很神奇。嘿，你别说，就像魔术。”
雅各布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那么，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高大帅哥？”
高远毫无愧色地接受了这个褒扬。“谁知道？你知道？反正我是不知道。”他大言不惭地宣布。
于是，两个人就在雅各布的咒骂和高远不耐烦的哼哼唧唧中度过了一上午，午饭从送餐窗口送过来的时候，高远正在慷慨激昂地抨击媒体的多嘴多舌。
“真的，自从有了‘真眼’之后，他们变得无孔不入了。上头总是让我们保守秘密，可是以后连我们在浴室里办正事的视频都会被公之于众了！他们剥夺了我们所有人的隐私权！”
至于高远在浴室里能办出什么“正事”，雅各布倒是清楚得很。“真眼”是一种新型摄像机，它拥有很多触手，能够很轻易地从不易察觉的角度拍摄到高清视频。这东西带来的利润让摩尔拜公司赚得盆满钵满，但是随后就被广泛用于刺探商业机密和公众人物的私生活，最近还给公司惹上了官司，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
“你可以不在浴室里搞。”雅各布阴沉地说，他还在想着高远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好运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想尽了各种办法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毫无进展。于是雅各布认为，既然高远是在午夜看到的，就不妨等到午夜。当天晚上高远犹豫了很久，在经过一天的劳累想好好睡上一觉的欲望和想要弄清楚那份文件的本来面目的好奇心的双重折磨下，这个卓越的人最终选择了和雅各布一起在办公室通宵。两人打着哈哈，互相调侃着消磨过了前半夜的时光。整座大楼里静得可怕，毫无疑问，如果高远所言没错，这两个年轻人将是整个公司里最先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许还是个惊天大秘密。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夜，在土星的反射光最强烈、几乎能看清星球外部的氧气膜时，雅各布从文件夹里拿出了那份密码。两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仔细观察着，但令人失望的是，在明亮的夜光下，那张纸依然没有浮现出什么特别的文字。
“你确定是在午夜？”雅各布怀疑地问道。
“绝对确定。北京时间午夜十二点整。我当时看了表的。”高远讳莫如深地一笑，“嘿嘿，你猜我坚持了多久？”
雅各布没有理会他。“会不会和地点有关？”
高远讨了个没趣，张了张嘴，表示不忿。
雅各布见高远一肚子火没处发，于是火上浇油地笑了笑，“知道吗，远哥，我很诧异居然有女人主动找你投怀送抱。”
高远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哥哥我有魅力。”
雅各布直愣愣地盯着桌面，突然一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听着，我有个想法，你觉得这种符号——管它是什么原理——出现文字的条件会不会取决于什么外部条件——比如光照强度？”
“当然。怎么？”高远不屑地说，然后，渐渐地，他那张阔脸上浮现出了标志性若有所悟的表情。
“光照强度取决于土星的盈亏！而昨天正是土星最亮的时候！”高远激动地低声说道，“伙计，我觉得这就是结论！十六天后，再次土盈的时候，一切都会见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