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纷扰,人人皆孤独。人愈多,孤独愈甚。
每每投身人海中,尤其像医院这种时刻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他倍感孤独。马超穿过来来往往的焦躁人群,挤到了护士台,发现唯一的护士正在接电话。她表情严峻,似乎电话那端有个生命即将逝去。
马超停了下来,看了眼手机,过去二十分钟,应该还来得及。这一辈子他还没像现在牵挂一个人。
马超被誉为最清廉的警察。他曾经结过一次婚,刚出蜜月没几天,新婚妻子在火车站候车厅,被暴恐分子挟为人质。与影视剧诠释的不同,马超不是负责谈判的专家。当妻子罹难时,他还在家休着婚假。在警局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接。在那之后的每一天,他会产生错觉,如果不接那通电话,会不会从这场噩梦中惊醒?
“有什么可以帮您?”打电话的护士注意到他,费力地把听筒夹在下巴下,努力让声音听上去耐心些。马超很理解她,他的亡妻就是护士。
“请问,有没有120送来的两个病人,食物中毒。”马超掏出证件亮明身份。护士没有惊讶,毕竟这里是急诊,警察算不上稀客。她抬手指向急诊大厅说:“20、21号床两位。”怕马超找不到又补充一句:“紧角落里的那两张床。”
多可爱的小护士。
马超步入急诊大厅,眉毛登时挤在一起。这里人太多了。绕过排队的,经过注射室,穿过输液区,终于来到角落里隔出来的抢救区。马超掀开帘子,床上空无一人,床头另一个小护士正在收拾残局。她抬头看了眼马超,疲惫地说:“病人进手术室了。坐电梯二楼右转尽头。”
电梯门口排满了人,马超只好选择楼梯。只有两层楼,他却走得如此漫长。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妻子遇难时。马超自诩钢铁之躯,不相信有打倒他的人。见到妻子遗体的那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击败自己的那个人。
此刻,他很不希望重蹈覆辙。
手术室红灯依然亮着,门口空无一人,仿佛告诉外人做手术的人不值得眷恋。手术室门开了,一位身着手术服的助理医生走了出来,问他:“你是家属?”
“不是。”马超亮明身份,“哪个在做手术?男人女人?”
“女的。男的已经送重症监护了。”助理医生有些丧气,“你联系不上家属吗?病人快不行了。”马超低头想了想,拨通赵一恒的手机,限他在十分钟之内赶到手术室门口。
他丢下医生,头也不回地奔向重症监护。问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才知道,凌庸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幸亏送来的及时,这男的算是保住了性命。”
“女的呢?”
“不好说。中毒太重,导致多重并发症,不见得能救的回来。”上了年纪的女人总会八卦一些,“听说是殉情?你是他们什么人?那女人的丈夫?”
“马主任!”赵一恒气喘吁吁地赶来,打断了护士的探询。“我就在附近,出什么事了。”看见冒失的赵一恒,马超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不是让你守在手术室门口吗?”赵一恒第一次见笑面虎马超生气,有些吃惊,更有些委屈。“我去了,医生说患者已经过世。”
马超像战败的公鸡,耷拉脑袋站在监护室外,隔着窗户看着安静的凌庸。愣了半天,他才想起正事,递给赵一恒一支录音笔。
“什么意思?”听完录音,赵一恒困惑地看着马超。后者摇了摇头,叹道:“抢救室里的是司徒雪。”
“你是说司徒雪指示彭莹莹杀害梁满山,然后又和凌庸同归于尽?”赵一恒望着监护室里的凌庸,脑袋里装满了疑问。“可是他们俩住院,为何你第一个赶到?”
马超一脸哀伤,回答道:“因为他是警察。”
凌庸一直是警察。
三年前,凌庸击毙犯罪嫌疑人冷浩,虽然没有证据支持凌庸故意杀人,但A市警局仍然做出开除决定。凌庸的档案没有因此转回原籍,而是送到了马超手里。
作为联合特情办公室主任,马超手上可用的人不多,大部分是社会上的帮会分子,有的甚至坐上了老大的位置。作为唯一的前警务人员,凌庸成了马超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唯一条件就是秘密恢复凌庸警察身份。马超能办到,但凌庸不得公开身份,做一辈子“编外”特情。
只有热爱这份职业的人,才会答应如此不平等的条件。凌庸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三年里,凌庸帮马超解决了多起重大案件,铲除D市黑警集团更是让两人建立了坚固的合作关系。
“手头上的证据没办法证明司徒雪涉案。”
“这点证据说明不了问题。”赵一恒抱怨道。
马超回头瞪了他一眼,“凌庸已经把饭给你们做好了,难道还要等他喂吗?剩下的事,自己查!”
赵一恒扮了个鬼脸,回到了警局。见到柏珊,赵一恒想起在医院里曾抱过她,脸不由自主红了。柏珊没时间体谅他的小情绪,不耐烦地问:“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
赵一恒拿出手机,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他权衡了一下得失,掏出录音笔。“去拿了趟证据。”
柏珊按下播放键,剧烈的喘息声传出,四下里的同事挂着坏笑向这边张望。柏珊红着脸,责骂道:“这是什么玩意。”
赵一恒没有了以往的不正经,他镇定地说:“你接着听。”
柏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是凌庸,在和谁说话?”
“司徒雪。”
柏珊恍然大悟,他们不只是说话那么简单。她攥着录音笔,冷冷地问:“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凌庸也许找到了彭莹莹背后的那个人。只可惜,司徒雪已经死了。”
“死了?”柏珊心脏提到嗓子眼,“出什么事了?”
“司徒雪有一颗臼齿是假的,里面装着毒药,跟间谍似的。”赵一恒努力想笑,却发现脸很僵硬。“凌庸也中毒了,不过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他为什么服毒?你怎么知道的?他现在在哪个医院?”
面对柏珊连环炮似的问题,赵一恒不慌不忙地回答:“应该是他和司徒雪亲热时,沾到了毒物。幸亏剂量不大,没构成生命危险。急救车就近送到了天道医院,马超也在。”原本想狂奔而去的柏珊慢下了脚步,“他在那干什么?”
“凌庸是他的手下。”赵一恒简言节说了凌庸的身份。柏珊眼含热泪,嘴角忍不住上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要去找他。”柏珊经过他的一刹那,赵一恒攥住了她的小臂。“你确定要去?马超在那,他对你的印象已经很不好了。我已经看过凌庸了,他脱离危险了,不要耽误自己的前程。”
柏珊推开他,轻声说:“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
“柏珊。”赵一恒还是叫住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我申请调职了,估计咱们也做不了搭档了。”
柏珊没有回头,声音听上去有些喜悦:“正好,凌大哥可以回来了。谢谢你高风亮节。”
有些爱,永远不要去争取;有些事,永远不要去尝试。赵一恒有种预感,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柏珊的背影了。走回办公桌,他发现对面柏珊桌子上摊着彭莹莹的卷宗。她刚审讯完,会有新发现么?赵一恒拿过来仔细翻阅,柏珊调取了彭莹莹案发前一个月银行账户开支明细和通话记录。黄色笔表明的是梁满山的账户和手机号,满页尽是黄号码,看得赵一恒眼晕。但在一篇黄中,零星夹杂着几条红色。仔细辨别,每个月的对账单和通话记录都会有一条红色。通话时长不过两三分钟,汇款金额却有十万。难道彭莹莹背着梁满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梁满山去世前一个星期,又出现了粉色的条纹,这次又是另一通陌生的电话和汇款账户,金额则多达三十万。
赵一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柏珊找到的线索,也许能和凌庸的对上号。带着疑问,赵一恒来到了彭莹莹住的公立医院。
和看守警员交谈几句,柏珊离开后,彭莹莹情绪一度失控,但现在已经恢复稳定。赵一恒推门进去,彭莹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从她均匀的呼吸判断,应该是服用了安定类药物。赵一恒看了眼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打开随身带着的汇款记录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一位医生带着口罩进来了。赵一恒抬眼看看,又埋头在卷宗里。
“请问,您要在这儿待多久?”赵一恒抬头才发现,口罩医生已经欺近身前。赵一恒下意识地将身子靠后,回道:“你要干嘛?”
“哦,没什么,要给病人做检查,男士不方便在场。”
赵一恒脸立即红了,站起来欠了欠身子。“不好意思。”刚走到门口,赵一恒突然问道:“为啥你在屋里还带口罩?”
刚一转身,一道寒光刺向他的脸庞,赵一恒下意识一挡,一把锐利的尖刀插入小臂。赵一恒忍着剧痛,伸手去撤对方口罩。谁知,医生敏捷地把身子沉下,另一只手又掏出一把刀,笔直地插入赵一恒的身体。
赵一恒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医生撞向墙上的火灾报警器。在沉沉地倒下之前,刺耳地铃声悲愤地为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