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是个萌动的年份。
这年的五月四日,爆发了著名的五四学生运动。北平十余所学校的3000多名爱国学生,齐集天安门,手执书有“还我青岛”、“保我主权”、“诛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的标语进行集会。随后到东交民巷向各国驻华使馆请愿。最后还冲进了曹汝霖住宅。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将反封建主义和反帝国主义这两大使命结合起来,引发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
然而,这些萌动,却很少波击到像湖南省桃源县涂家湾这样的乡村。
涂家湾是个只有八九十户人家的中等村子,座落在武陵山脉与洞庭湖平原过渡的丘陵地带。放眼望去,这儿到处都是馒头状的小山包。山包的表面种植着玉米、红薯、棉花等旱地作物;山包与山包之间的坳地,则全都被开垦成阶梯状的水田,水田中种植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水稻。村民的房屋,都修建在天生的小水塘旁,如雨后春笋般根植在山包群落之间,不成块,但大叫一声,全村都能听见。
这年的夏天特别热,正当水稻扬花的时节,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一连好几天,龙王爷不曾休息过,就连夜深人静时,仍旧“噼噼啪啪”地下过不停。
一直下到涂培元从江西回来的前一天早上,雨才停下,此后便一直晴了好些天。好像涂培元是龙王爷的什么亲戚似的,他的行程都受到龙王爷的喝护。
这是一个崇尚力气的时代。长得水灵的农村姑娘,都希望嫁个力气大的男人。
这天上午,涂培德家的禾场上分外热闹,这里聚集着本村和邻村数十位拔尖的后生子,和十来位三十到四十岁的壮年人。他们要在涂培德家的禾场上进行一场比试,比试的项目是“抵劲”。具体做法是取一块两米来长一寸多厚的木板,参赛双方各执木板的一端,将手臂朝前方伸直,使劲朝对方推,直至被推方承受不住,自动认输为止。
首先上场的是本村的涂培德和邻村的狗儿。
涂培德是涂家湾排得上号的后生子,能一顿吃下两斤米饭,能挑四百斤的担子起肩;而邻村的狗儿前两年还是个放牛娃,近些年刚止住鼻涕。两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于是涂培德将拿起的木板又放下,不肯跟狗儿抵。
但狗儿却很想在这种场合出出头,以此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于是托着木板央求道:“来啰!来啰!德哥!只当是好玩唦!”
涂培德抱着膀子道:“跟你抵有什么味啰!你个屁大的伢儿,抵赢了你,不会有人鼓掌;相反,倒会有人说我欺侮小伢儿。”
“来啰!来啰!哪个会讲你啰!没人讲的。来啰!德哥!就抵一回。”狗儿使劲讲好话。
“那,你实在要抵,我也只能抵你的肚皮。”涂培德道。
“哎——抵肚皮哎?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呗!我未必就差你那么远哎?真是鹅眼睛看人细唻!”狗儿不服气。
“要抵就抵肚皮,要么就莫抵,随你的便!”涂培德不屑地说道。
狗儿想了想,确实拿涂培德没办法,只好抄起木板道:“好!好!就抵肚皮!你吹牛,看我把你抵到对门塘里喂鱼去!”
涂培德这才嘻嘻地笑着端起了木板。
狗儿将木板反托在右掌中,将右手塞在肚皮上,然后微微地蹲下身子问道:“好了没?”
涂培德虽然话说得大,但对能不能抵赢狗儿的肚子,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于是敛住笑,规规矩矩用右手将木板托好,向前伸直右臂,然后将上身前倾,稍稍蹲下身子,喊了声:“好!”
话音还在半空中,两人就同时使上了劲。刚开始好像还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上风,木板就呆在原地振荡。但涂培德已经二十五岁,完全圆力,更具耐性,没多久就占了上风,一鼓作气将狗儿推过去一丈多远,狗儿只得扔掉木板认输。
当然,像这样的抵法肯定不能算数,更不能纳入比赛成绩,充其量也只能算做“大姑娘捏泥菩萨——玩一玩。”
接下来,本村的涂培清与邻村的牛眼睛抵了三局。涂培清赢了其中的两局,按照三抵两胜的规则,涂培清获胜;按团体计算,则是涂家湾代表队先赢一分。
紧接着,本村的涂培建与邻村的肖矮子又抵了两局。肖矮子连胜两局,为自己赢得一场,也为邻村赢得一场团体分。
到这时,团体分已经是一比一平。切磋也好,比赛也罢,接下来的一场将非常关键。
邻村的后生们一阵嘀嘀咕咕,最后推选打枪佬来拼博最后一场。
打枪佬的力气是出了名的,能够单手将一百四十斤的石锁举过头顶;同时打枪佬又是涂培元的好友,从穿开档裤时起,两人就常在一起摸泥鳅,抓鳝鱼,稍大点又在一起放牛。抛开性别不说,他俩是地地道道的“青梅竹马”。
这时打枪佬就开始给他的好友打招呼道:“怎么样?有劲!我们两个又来搞两盘,让大家看看?”
有劲是涂培元的小名。因其力气特别大,远近闻名,所以周围几个村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涂培元知道,自己代表涂家湾来抵这最后一场,是毫无悬念的众望所归,所以没有推辞,笑道:“行啊!打枪佬!反正我们两个每年都要搞一搞的,你说对啵?”
二人说着话,禾场上的后生子们早已纷纷向两侧退去,将禾场中间腾出半个蓝球场那么大一块地面。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将是一场翻江倒海的恶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