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霜宫。
“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一位丫鬟装扮,面容清秀,长得甚是美丽的女孩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满脸担忧的看着梳妆台前的少女。只见那少女脸色苍白,瘦小娇弱,容貌较之旁边的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都略为逊色,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露出主人坚强不屈的性子。
“无双,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尹念安望着名为无双的女孩,眼神淡淡的,嘴角微微上翘,让人觉得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都要安定下来了。
叶无双跺了跺脚,看向另一个长相艳丽,亦作丫鬟打扮,随侍在左右的女子,着急道:“倾城,你也劝劝小姐。”
另一名被称为倾城的女子心中亦是满满的担忧,脸上却依旧镇定如故,娓娓道:“无双,小姐说得对。”
叶无双听罢,益发焦急,只得脱口而出:“可是小姐,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再喝这碗药,怕是要废了。”
尹念安却是不紧不慢的,目光放在叶无双的脸上,淡淡的笑着安慰道:“无妨,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自是会顾着点,别担心。”
叶无双悠悠的看着尹念安,再看了看祝倾城,见二人心意已决,亦不再多说,遂恨恨地放下碗,闭上眼睛,似要以后再也不管不顾般,赌气道:“小姐,你若要喝,就趁着无双闭眼的当儿吧。只是小姐你若喝了,无双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尹念安瞧着无双大义凛然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遂“扑哧”一声,微微捂着嘴巴笑了起来。无双无端被笑,心里觉得委实委屈了,但为了小姐的身体,她也豁出去了,紧紧的闭着眼睛,满脸通红都不去理会。
尹念安岂是不清楚叶无双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喝这药的心思,只是,唯有这个法子了。目光转向梳妆台上的药,尹念安缓缓端起那碗药,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把那药一饮而尽。
叶无双顿时张开眼睛,虽知道小姐一直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但这般残害自己身子,这还是第一次,一直以来,小姐都教导她俩一定要自重自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就算知道小姐可能会喝这致命的药,心中也是存了一个小姐会后悔的信念的。这下子,叶无双可还真是彻底乱了套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倒是祝倾城,仍旧是一脸的沉静,只是眉宇间浓集了点点忧心。
尹念安慢慢放下药碗,用手绢轻轻拭擦唇瓣,扶着梳妆台欲站起来,却感到双腿无力,头昏目眩。叶无双和祝倾城看着尹念安摇摇欲坠的身子,都微微吃惊,忙不迭去扶住她。
尹念安看了看祝倾城,强忍着快要溢出喉咙的腥甜,对祝倾城道:“记住我教你的话了吗?”
祝倾城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姐不惜残害身体,倾城定不负所托。小姐请勿担心!”听了祝倾城的保证,尹念安似放下了心头巨石般,便晕过去了。
是夜。
月光透过窗户,给唐霜宫铺上一层轻轻的亮纱。
当尹念安缓缓睁开眼时,回想起一切,知道自己已经过了一关,不自觉便轻轻松了一口气。挣扎着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房间似乎跟着微微地旋转着。
而就在这时,趴睡在床榻边的祝倾城也惊醒了。看见尹念安挣扎着要起来,便连忙扶起尹念安。一直压在心上的重石突然放下,祝倾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尹念安看了一下烛光昏暗的房间,轻轻地问道。
祝倾城转过身,到桌子上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递给尹念安,回答道:“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
尹念安呷了一口茶,把杯子递还给祝倾城,便接着问道:“那我昏睡期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祝倾城接过杯子,答道:“你昏迷后,我就照着你的话,把药碗收拾好,就去宣太医。与此同时无双给你宽衣,让你在床上休息。然后我就到坤康殿向陛下传话,告诉谢总管你身体不适,晚上不能侍寝。当天晚上陛下就来看你了。幸亏咱们从楚地带来的药无色无味,太医无法辨症。陛下问我们为什么你会这样,我就说出你教我的话,告诉他你从小身子骨就弱,再加上水土不服,所以才会晕倒。陛下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他接着又去了晖翎宫。”
晖翎宫是青罗国的皇上秦君宁新纳的妃子贤妃的寝宫。
尹念安静静地听着祝倾城的报告,思绪不自觉地回顾起近一个月来所发生的事。
一个月前,楚地。
那时候,她还在楚地等候出嫁。而她的父亲,楚地的藩王平侯王尹冲,则在出嫁前一晚,让她的贴身丫鬟祝倾城跟她说:“小姐,王爷让你到书房一趟。”
于是,她便站在书房的门前。轻轻地叩门,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进来。”
当她打开门,走进书房时,发现不仅父亲坐在椅子上,连平时不把她当一回事,同父异母的哥哥尹磊也在书房,正站在父亲尹冲的旁边。
转身把门阖上,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念儿,你明天就要出嫁了。”
尹念安微微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是的,爹。”
尹冲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念儿,你可知道,当陛下下旨要迎娶为父的女儿时,为父选择把你嫁给皇上,而不是把你貌美如花的姐姐尹辛梦嫁出去,为的是什么?”
尹念安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女儿愚钝,不明爹的用意。”
尹冲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尹磊,走到尹念安跟前,剪手而立:“为父希望,当你嫁入皇宫以后,探一下陛下对为父的看法。”
一个念头匆匆闪过脑海,尹念安微微皱眉,疑惑地问尹冲:“为何?”
尹冲不意一直不甚发表意见的女儿会反问,遂骗她道:“为父一直忠心耿耿于陛下。只是如今小人当道,胡进谗言诬蔑为父。”
尹念安低垂双眸,掩过心底的想法,只顺从道:“女儿知道了,爹。”
尹冲听罢,便摆摆手,道:“嗯,你回去吧。”
尹念安微微点头:“是的,爹。”便转身信步离开书房。
她只顾着整理尹冲对她所说的话,所灌输的思想,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她的哥哥尹磊便对其父尹冲说出心中的疑惑:“爹,孩儿不懂。无论样貌还是才智,都是辛梦比念安更胜一筹。而且念安的身子从小到大都十分孱弱。若要探知消息,辛梦有更多的把握,为何要把念安嫁给陛下?”
尹磊从小就对尹念安这个妹妹没有好感。且不说尹念安是平侯王尹冲的侧妃沁夫人所出,而尹磊和尹辛梦则都是正王妃尹夫人所出,单是样貌,尹念安就比亲妹妹尹辛梦略输一筹,连她的两个丫鬟都比她貌美。而且尹念安自小时候的一场大病后,性情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他的记忆中这位妹妹从小就体弱多病,但还是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孩,但大病痊愈后,性子便变得十分古怪,总是淡淡的,平时不甚说话,只喜读书。不似亲妹妹尹辛梦,不但是楚地第一美女,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琴,舞蹈更是在楚地屈指一数。另一方面,由于尹念安并非足月出身,本来身子骨便孱弱,大病后更是试过离家出走。彼时沁夫人已渐渐失宠,是在沁夫人的苦苦哀求下,父亲才派人去寻她,但结果却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最后还是她自己回来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发生什么事,身子较之前更差了,无论怎么问她都不说。当时她还从外面带回两名长相甚是漂亮的丫鬟,名唤叶无双和祝倾城。本来要成为王府的丫头,就应该随尹姓,偏偏她就说丫头也是有爹娘的,有自己的宗族的,不应随便改姓。父亲觉得无甚重要,加上沁夫人又只此一女,而沁夫人才刚刚寻得女儿,失而复得,就更想满足女儿的心愿,便哀求丈夫遂了她意。后来沁夫人彻底失宠,母女俩就被安排到王府的偏冷楼阁。堂堂王爷之女,只有两名随身婢女,而她的母亲也只得一名贴身的老婢跟随,却从未见她哭闹过。平时即便是沁夫人劝说也不愿学习礼仪规矩。见了自己也不会行礼。久而久之,大家都拿大家闺秀的辛梦和不出色的尹念安作比较,相较之下就更是觉得尹念安不像王府的小姐了,就连下人都瞧不起这位庶出的小姐。而且由于经常都被姐姐尹辛梦欺负,连带辛梦的贴身丫鬟都不曾给过好脸色。但她却总是默不作声,对一切挑衅都不理不睬,只是当她的母亲和两名丫鬟被欺负的时候,她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份,与他人据理力争,无论对方是父亲还是母亲、自己、姐姐尹辛梦或是下人,一点都不像王府的小姐,只是一个奇怪的丫头。
听见儿子的疑问,一丝狡黠的光闪过尹冲的眼睛:“磊儿,你当真以为为父把她嫁过去是为探得消息吗?”
尹冲的问题尹磊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大了:“爹,你刚刚不是……”
尹磊的话还没说完,尹冲就打断他:“磊儿,你以后是要承继为父的王位的。若我们举事成功,那么你将来更会成为一国之君。可如今你的目光如此狭窄,只看得到眼前之事,如何能成就大业?”
听见父亲严厉的斥责,尹磊立即低下头:“爹教训的是,孩儿铭记于心。”
尹冲微微眯起双目,右手顺势捋了一下胡须,才开口道:“你可知道此次陛下纳妃,并非只纳你妹妹?”
尹磊抬头,望着尹冲,道:“孩儿知道。陛下此次纳妃,同纳了太后的侄女张书贤,建武将军姚信漮之妹姚曲靖和左相陶栋忠之女陶素丽。”
尹冲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你可知这和当今局势之间的关系么?”
尹磊联想了一下如今青罗国的局势,沉吟道:“当今青罗国的皇帝是秦君宁,但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真正拥权的是当今太后张氏,几乎一半的朝廷命官都听命于太后,她的侄女张书贤便代表了太后一方的权力。而如今几乎另一半有权有势的朝廷命官都以左相陶栋忠为首是瞻,故而左相陶栋忠亦拥有一方势力,他的女儿陶素丽则代表其父陶栋忠的势力。建武将军姚信漮常年镇守边关,其军队无人能敌,其威名使敌人闻风丧胆。但他却不属于任何一方,如果他要在边关举事亦是无人能阻止的,如此一来,其妹姚曲靖就是代表中立一派。剩下的就是我们,念安就是代表我们的势力。”
尹冲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儿子的分析,静默一时才开口道:“磊儿,你已看清如今的情势,那为何你还不懂为父的用意?”缓缓地睁开双眼,尹冲继续向儿子解释:“也罢,为父就跟你说一下为父的用意。你也知道你这妹妹字小时候的大病后就变得性情乖张。皇宫是一个步步为营的地方,但你妹妹却不懂人情世故,她那两个丫头也被她调养得不懂规矩,最是容易得罪人。如今,陛下并未纳后,后宫由太后管治。你猜,当你妹妹得罪人时,太后会不会就此罢休?叫你妹妹打探消息,不过是想更好地发挥她的利用价值。毕竟我们的探子不一定能准确地打探到消息,多你妹妹一个,只是要更加保险罢了。”
尹磊听着爹爹的分析,突然恍然大悟,惊呼道:“好计策!爹,只要太后动手出去了念安,就是给我们一个造反的借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联合蠢蠢欲动的藩王,打着正义的旗号,势力反而增大,而且也不怕以后历史说我们谋朝篡位。”
看着尹磊一脸的激动,尹冲的脸上露出奸诈的微笑:“现在,我们就等待时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