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孟尔启越发入不了族长老爹孟也维的眼。当初第一任正妻孟湘华还在世的时候,孟尔启是族村人眼里公认的神童,不但读书极是优秀而且极为孝敬老人,就连孟也维也说这个儿子将会是整个孟族村在窑湾乡建村两百多年来最众望所归的下代族长。
而这所有的功劳都归于孟尔启的亲娘孟湘华。
可是天不遂人愿,孟湘华死的时候孟尔启才是个十二岁的娃,一夕之间最疼爱自己,日日对自己温软细语耳提面命的娘亲辞世离去,小孟尔启伤心欲绝。
更糟糕的是,他以为与娘亲恩爱非常的爹居然在娘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娶进了第二任妻子孟湘伶,整个族村好几千人,虽然都姓孟,都属孟族,但有些已经太远了,爹别人不娶,偏就娶进孟湘伶。
孟湘伶本来不叫孟湘伶,她只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农女,机缘巧合与少女时的孟湘华相识,且颇为投缘,后来有一天孟湘华说服自己的族亲把孟湘伶过继进来,但两人虽然年纪相仿,但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于是只认了孟湘伶做个外甥女,心地纯善的孟湘华却还是给了她一个与自己同字辈的“湘”字。
这一切,是孟也维娶进孟湘伶以后才知道的,那时已经有了嫡么女孟尔姑。
可是孟尔启不能接受,于是开始沉沦,直到三年后孟也维渐渐对他失望,把族里的一些事务交手于孟尔塞的时候,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而有助于他幡然醒悟的人,正是孟也维身边的神卦师孟先康,孟先康便是今日在游神神祠里吩咐将苏氏娘拉去祭神的男子。
“爹真是个老糊涂,苏小婵要是能治桑,怕是母猪也会上树了,居然还真答应二弟让她去试试,咱们的计划被那一田子破桑给搅和了,真叫人不甘心。”孟尔启一掌拍响桌子,忿忿地说。
孟先康倒是气定神闲,端着茶杯吹着凉气,缓言道,“孟大公子急的恐怕是那田桑真被那苏小婵治了罢,我看她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胸有城竹。”
像是被他猜到了心事,孟尔启捏紧了拳头,沉思片刻,说,“早知道是祸害,何必等到祭神的时候,神师也是的,当时就不该让这对母女入孟家村,假如二弟这事儿成了,我再拿什么去扳倒他?”
孟先康不气,反倒笑了,微微低敛着的侧面笑起来看起来柔和无比,“尔启啊,不是我要说你,你小时候聪明的脑瓜子哪里去了,不是夫人这么一走,把你的脑瓜子也带走了吧?你细想想,这对母女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留她们下来,你觉得尔塞真能收得住她们吗?”
孟尔启眼眸一亮,露出笑容,“你的意思是那何家……”
“何家都想把人置死,怎会管她的死活?咱们啥都不用做,坐等尔塞的田子有收成罢。”
苏小婵被孟尔塞带到那几块桑田,桑田相互比邻,每一块也就大概三四亩,整片连起来十多亩,作为一块试验田,苏小婵心想已经算是巨大的了。
可是苏小婵面对这一大片桑田,心情一点都愉悦不起来,因为以她多年的种桑经验,这片桑田已经救不活了。
所有的桑叶都呈深绿与浅绿或黄绿相间的花叶状或斑马线状,叶片出现严重的皱缩而变得小而丑陋,苏小婵甚至都不用触摸便知其叶质已经变劣。
苏小婵绕着田间走过一圈,走得越多,脸色越发沉重,看来她向孟二公子承诺的“治好”桑田是要落空了。
“孟二公子。”苏小婵回头看向紧紧跟在身后万分焦急的孟尔塞。
“怎么样,苏姑娘,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治?”孟尔塞长了一张和孟尔启大不相同的脸,虽然是一个爹生,但更多的,也许是继承了母亲的遗传,孟尔启有一张非常俊逸的脸,但因后天养成的霸道显得他有些寡恩,而孟尔塞不同,他没有孟尔启那样引人注目的脸蛋,却有一种因卑微而散发出来的朴质,有时会很倔强,但这倔强在同为社会底层的苏小婵眼里便显出了更多的坦率和可爱。
孟尔塞的焦急模样让苏小婵心里一软,笑了笑说,“二公子别急,你把之前育田的方法跟我说说,兴许我能找出些法子来救治。”她实在说不口那整片田已经濒临死亡了,但这也不是说他就非得放弃它们不可。
孟尔塞便一五一十详细解说了他自去年冬天开始种桑育田的经过,苏小婵不禁暗暗佩服他这个身为族长之子的二少爷居然能这般亲力亲为地来照看这片田地,这倒也着实说明了他种桑的决心之坚决,叫苏小婵不尽力帮他也不成了。
苏小婵听完笑道:“二公子恕小蝉直言,就目前这片桑田的情况来看,你去年种下的这些桑苗已经死得十之八九,再要救活怕是不成了。”
孟尔塞顿时苦了脸,“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怎么突然之间整片田都死了叶。”
“这叫花叶病,在桑树里很常见,起因也不过是一些害虫,如果在早发期能发现还有办法解决,但现在明显已经染了整片桑田叶,所以……没办法了。”其实是病毒,用肉眼是发现不了的,也难怪孟尔塞找不出原因了。
孟尔塞一屁股坐在田里,懊恼道,“这下怎么回去跟爹交待,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养出蚕种来的。”
苏小婵说,“二公子也用不着气馁,有志者事竟成,现在还是早春,我们可以嫁接育苗。”
孟尔塞可没显得乐观,“那些桑种都是我们当时几个人上山去采的,花了好些工夫,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采到那么多。”
苏小婵想起来了,很早的古代还没有植物嫁接之法,如此看来这孟家村在栽桑方面确如远古时期一般,可她不想就此放弃,这是她在这里生存的最大优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说什么也要搏一搏的。
正要相劝,却见孟尔塞自己想通了一般,咕噜从地下爬起来,万般振奋道:“好,那我们就从头开始,苏姑娘,你也看出来了我爹不许我种桑,所以这桑田里的村农不多,我想请你跟我们一起做,若能事成,我必有报于姑娘。”
苏小婵笑了笑,不大将他许诺的“报酬”放在心里,“放心吧,二公子,我既然答应了你,定会帮你的。”
一座椭形围龙屋里,孟书翊的新妇正妻孟莞欣斜倚在软榻上,腿边丫环捏着腿伺候,这时屋里进来另一个俏丽丽的丫头,快步走到孟莞欣身侧,眉眼笑道:“奶奶,强货儿回来了,您可要见他?”
“让他进来。”孟莞欣收起腿坐起来。
强货儿是孟书翊家的小厮,“货儿”是孟家村对家养小厮的统称。
孟莞欣问强货儿:“有消息了?”
强货儿把神祠里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接着又说,“老爷还在族长那头说话,我悄悄跟着二公子那头,原来那苏小婵根本不会治田,说什么死了十之八九,没办法了。”
强货儿也是个懒货,没把消息探完就敢回来报主,看来是个不怕被抽筋剥皮的主。
孟莞欣点点头,“不会就好,一个孟大公子摆在那儿够麻烦了,要是连庶出的二公子都来插一脚,老爷这个正归嫡孙不知闹到啥时能把族权要回来?继续给我看好二公子那边,千万别再闹腾出什么祸端来。”
强货儿退出去,身侧的俏丽丫头双丫儿不忿道:“奶奶好歹也是娘家的亲嫡孙女,怎么偏就要嫁个死了爹没名没分的老爷?”
“你懂什么?孟也仕虽然死了,但怎么说也是老族长的嫡长子,要不是死得早,族长之位哪轮到现在的孟也维,再说老爷上边还有个嫡母在,我这个婆婆你可别小瞧,老辣着呢,我这个新妇怎么也得给她挣个机会露露脸不是?”
孟莞欣说着便又躺回了榻上,捏腿丫头继续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