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年近七十,身穿一件紫青吉祥纹夹衫,灰白银丝盘成回心髻,插着一根金珠簪,满身的贵气不言而谕,大约是年轻时候不大爱笑之故,面额的皱纹比两颊的眼瞧着厚实许多,如今岁岁数大了,反倒喜欢笑口常开起来。
也芳老太太来时,老太君正和屋里的几个媳妇孙媳妇子说着笑呢,今儿老太君起身得特别早,连带着这些媳妇媳妇子也不得在床上多待,早早地起了来陪在老太君左右。
这老太君明面儿上笑呵呵的,可那眼只要一细看,却满是忧虑,见璞丫儿领着也芳侄女来了,那忧虑才算减了一半,笑意才渐渐浮上眼底。
今儿早早起来也就是被昨儿个事被闹的,自己好心请苏小婵去吃个婚宴,不期竟被当成逃妾给抓走了,这始作甬者还是自个儿的三房大孙子,她真觉得自个儿这老脸快没处搁了,起先不晓得前因后果还好一些,后来那孟先康来释清了一切,才觉得就是把这大孙子痛打一顿也消不了心中这气闷。
这孩子平时看着挺稳稳当当的,怎么一碰着事儿,就全乱了分寸,全然不知进退了呢?平时教导他的话,都成了耳旁风,给他挠痒了罢。
老太君细细端看也芳老太太,一早起她便觉出这侄女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但老太爷宠着她,她也只能半眯着眼得过便且过吧,要真出了事儿也是老太爷屋里的事,与她何干,反正她底下四个儿子,个个儿媳都是能生养的,压根不劳她费心,只是这趟子事也芳侄女不安分到她屋里来,还明拿着三房大孙子当炮灰,这就有些过了点,她这个做姑妈的,是时候该提醒提醒了。
老太君遣走了屋里原先留住说话的媳妇儿媳妇子们,单单留下也芳老太太一人,说要与她好好唠嗑唠嗑,也芳老太太见她们一个一个都走了,老太君脸上便没了方才那股子喜乐劲,一双眼满满的都是肃色。
也芳老太太心下警觉,一时之间又想不到苏小婵头上去,只是露了笑脸问候请安,“老太君近日来可好,侄女儿这些日子也是忙抽不出空儿来瞧瞧您老人家,您不会怪侄女吧?”也芳老太太嫁了老太君长子孟乎愈,既是侄女,又是儿媳,但也芳老太太更喜称她为姑妈而非婆婆,感觉这婆婆一叫,自个儿地位像是降了一级似的,老太君也知道也芳老太太的心思,也就随了她一直待她为侄女,而不大有对儿媳的那般苛刻。
也芳老太太喝了一口茶,那满脸的肃色才慢慢柔和下来,说:“也芳侄女儿,其实今儿我困乏得很,你先前瞧我与那些子儿孙媳们说得乐乎,若不是为着你的事,我这一身老骨头现在应该歇在床上才是。”
也芳老太太听了,心里打鼓,面上又十分羞愧,“都是侄女儿的错,累老太君为侄女担忧,要不侄女扶您回房休息?”
老太君“哼哼”一笑,“我挺着老骨头等你来,就是让你来扶我去睡觉的不成?我且问问你,也芳,你屋里是不是新雇了个管事丫儿叫阿娟的?”
“是,侄女儿最近是请来了个叫阿娟的,让她做管事丫儿。”
“你如今也是长辈了,对族规应该是很清楚的,咱族亲家里头管事的,必须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或者是家养家生的世奴,那阿娟可是签了卖身契,还是爹娘祖宗都是家奴啊?”
也芳老太太仗着老太爷的宠一向不把族规放在心上,只要不是烧杀抢夺这种逆天大罪,也是没人敢过问的,这请一个村姑做管家丫儿这等小事,谁会管到她头上来,更何况她也没有敲锣打鼓地四处宣扬说她请了个村民做管家。
如今老太君过问这事,绝计不会单单因为她违背了这一族规。
“是,侄女儿这就回去把她给解雇了。”也芳老太太当然不能说她是因为阿娟为人太圆滑,所以要收买阿娟放在身边时刻盯着她才这么做的。
老太君见死咬口不透露,就只好自己替她说:“村里关于阿清的谣言是不是你叫阿娟去散布的?”
“老太君。”也芳老太太看着老太君,不由得叫了一声,这老太君到底想干嘛,她既没得罪她,也没得罪她的任何一房,怎么把自己往绝境上逼?难道又是为了苏小婵,别人不好替苏小婵出头,她一个老太君自恃身份高威,就来打压她一番。
是了,这村里谁还不晓得,自从苏小婵帮礼毓做了那些不伦不类乱七八糟以假充真的莲藕石榴,老太君就急巴巴地又送人又请人的。
看来这苏小婵当真不好留。
老太君那火眼睛睛早透析了她的心思,笑说:“侄女儿,你也别胡思乱想,我是你姑妈,又是你婆婆,知道你爹很疼你,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你有事儿我这个做姑妈做婆婆的哪一次不是帮着你护着你的,你说我还能害你吗?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即便只是一个三口的简单之家尚且需要小心维持,更何况是咱这一大族村,我们若不好好的和睦相处,以后怎么来教导村里那么多的村民,咱孟家村怎么在窑湾乡长期立足呢?”
一番话说得肺腑,也芳老太太听了也觉得道理不假,可她毕竟也是了解老太君,老太君年轻时候可不是这样儿,那盛气凌人的劲,她是十分之一赶之莫及的,如今人老了,自然希望安分平淡一些,她怎么能不理解?只是,老太君您老了,您侄女儿我还没老呢,有口气不争,难道等和您一样老的时候再争吗?
也芳老太太心里这么想,嘴上肯定是不好说出来的,对老太君的一番劝导也只能唯唯称是。
老太君见她认了,也就不再口实地揭她的短儿,说:“阿清这个事儿就让它过去罢,以后也不要再提,这次礼昊是做错了事,我自有家法会罚他,绝计让他以后不敢再犯,侄女儿你看这样成不?”
这样一来,她族四房的一点好处都没有捞着,其实不管是老太君三房,还是她族四房,或者是族二房,甚至是族长自个屋里头,没一个捞着好的,要算唯一一个得好的,便是苏小婵,但毕竟这苏小婵也是为此吃了苦头的,所以得点好算是扯平了吧。
其实老太君这次不加阻止,让自个儿屋里的三房孙与族屋里的二房孙斗得你死我活,也芳老太太从中获利也可以算是她这屋从中获利,毕竟也芳老太太是自个儿的儿媳妇,若是将来赋卓当了家成了族长,还不是她老长房的好?可老太君却拦下了,许是觉得这个位子不该由也芳的儿子继承吧,就像她说的,她屋里的儿媳个个生了儿子,为啥偏就要护着也芳的那一个?
也芳老太太苦笑,她能说不成吗?这场活啊,算是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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