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绵延覆盖了一千余里。从西关一路辛苦跋涉而上,路上都是西凉的败军,一车一车往西边运,一张一张灰白麻木的脸,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可以回乡了……
离开九年,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有一些慌乱,更多的是……近乡情怯!
足足月余,我们一路才回到元安,城门巍峨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它,静静镇立在雨幕中,如沉肃的武士,守卫这个皇都,威武庄严,坚不可摧……
阴雨也连绵月余,将人们脸上的表情也映的阴郁而模糊不清,空气是**的,粘粘腻腻的沾住了元安特有的热情和优雅,靡靡中带着飘忽的香气……
我抱着生儿,昏昏欲睡,又是一股寒冽之气……
和风。
我强撑了睁开眼,已经落入了和风的怀抱,他的脸仍入深冬的利雪坚冰,冷然却皎洁。我摸摸他冷凉的脸颊和绵软的唇,给了他一个绵长深远的吻……
久违了,我的爱!
马车上的风尘已经被大雨洗尽,也冲刷掉了一切从西凉国带来的痕迹,包括车轱辘上的尘土淤泥……那是一段冗长而沉重的梦境,醒了,便忘了!
一大队的内廷侍卫见到我们,分成两个纵列排在左右,护送马车进宫。
“我不进宫!”
“去熏衣草堂。”和风命令车外的侍卫。
“启禀主上,启禀长公主,皇上吩咐接到公主立刻护送进宫。”一个侍卫长奔到车窗边道,我听见那个恭敬的称呼,知道和风已控制了上下全盘的局势。
“调头!”和风冷冰冰道,片刻,侍卫和马车一起掉头,往城外的熏衣草堂行去。
“等等……生儿,你先回宫。”我不理会生儿的不情愿,将他直接推给侍卫。他看了我几眼,最终没有挣扎,装出一脸的憨厚乖乖的跟随侍卫离开,做回他的十三皇子,皇后的亲儿子。
和风与他都很小心,秘密还是秘密……
“现在几月?”
“十月底。”和风不带任何感情道,吐出的每一个字如冰坠地,我却觉得安心,在他怀里能稍微感觉一点点宁静和轻松……哪怕只有片刻!
“熏衣草最美的花期已经过了……子虚,也不在了。”我叹息,和风没说话,只是吻了吻我的眼角。
熏衣草堂本该郁郁葱葱,现在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大片大片的草田被翻了个底朝天,露出或黑或褐红的泥浆,被大雨淋的一塌糊涂,不成样子。捣乱的人还不打算放过,继续手里挖翻的动作。
“刷……”和风与我心念相同,抽剑与我同行,只是他的剑尖始终无法对准来人……搞破坏的人是他的母亲,连释然。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我夺了和风的剑,抵住释然心口。
“西泠,你回来了!”释然并不热情,淡淡看我一眼,也不看威胁生命的冰剑,又继续盯着侍卫押着十几个农人干活。
“住手!住手!”我心里一阵激痛,将剑捅过去,和风一阵紧张,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把子虚葬在哪里?”她哀伤的问。
“春光明媚里,花香天地间……”我淡淡道,垂下了剑,和风也松开了我的手。
原来她找子虚。
“到底在哪里?算了,你不说我也能找出来,哪怕撅地三尺,上穷碧落下黄泉。”
“释然,他已经走了,别打扰他。”
“不,西泠,我见到他了,就是刚才我去接你,却见到了他……你在车里无法看到,他站的远远的,混在人群中看着你进城,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人,那一双游云一样的眼睛,我不会认错。可等我过去,他就消失了,那地方有熏衣草的味道,很淡,却温柔……”释然十分激动,一直描述子虚的神态,试图劝服我相信她。
“释然,你为什么非要跳进这个漩涡?”我不答反问。
“我想他,我只是想他了,我想他的《叹天涯》。西泠,我很寂寞,很孤单,连一个梦都没有……我想他,想他给我的美丽梦境。”
我疲惫的微笑,上前抱住她,她已经十分苍老,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细细密密,皮肤干枯,没有了以前的丰润,我一阵心疼。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她是那么的亮丽华贵,娇艳如花。
如今,美丽随年华,如流水……
“这里,你找不到他。”
“西泠,为什么你这么说?”她很聪明,听出了话中有话。
“他躺在这个沉梦花园最中心的地方,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园子的熏衣草又长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来人啊,往中心找。”她立刻命令。
“不用找了,他的尸骸不在这里,即便有,也不属于他……”我轻轻道。
“他?”
“你能保密吗?”我在她耳边轻轻问。
她认真的点头。
“他没死!”我说。
连决的执念,是最大的破绽和希望……他不会让辛苦培养的最优秀的‘无音’人被禁锢一辈子,也不会让他死。子虚的伤口不是致命伤且一息尚存,他必然会倾尽全力来救。
所以当年,我连一曲‘逢孪’都未唱完,葬都未葬他就急急离开……多给连决一刻,子虚就多一分活路。最后来我差人埋葬的骸骨,也的确不是子虚。后来扑杀无音人,也是为了让子虚更有价值……
这么多年,为了子虚的安全,我一直不说,疯狂的表现一如他已经飘零远去,让所有人相信,让连晟让和风相信,子虚……已死!
子虚从没伤害过谁,却有太多太多人要他的命,我希望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将他送给连决,至少……连决不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