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祈泽安静异常,他不再看简洁,每天只是抬着头,看着头顶的那片白。金晓荷来的那天,带来了林祈泽可以出院的消息。简洁不再坚持,听凭晓荷的安排,和林祈泽一起住进了同康。林祈泽的房间就在简洁办公室的旁边,有专门的护士护理,有刘姨的指导安排,简洁就安心的洗了澡,换了衣服,踏踏实实的睡了两天两夜。
补足了睡眠,简洁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治疗还在继续着,简洁熟知这里的配置,丝毫不担心医疗的质量,自己本身就是护士,护理这方面简洁基本都是亲力亲为的。晓荷每天都来,看着简洁细心的照顾着林祈泽,心里除了心疼还有惋惜。本来吴泓骅录的那段音频,还有简洁身上的伤痕累累,满可以告林祈泽家暴的,即使量刑过轻,不足以解恨,但离婚是妥妥的。可是,眼下,林祈泽丧失了自理能力,离婚是不可能的不说,家暴也告不了,他现在是弱者,需要关爱的。想到简洁就这样的被牢牢套住,守着一个瘫痪在床,喜怒无常的病人,晓荷就觉得接下来的岁月暗无天日。
吴泓骅再没出现过,晓荷也不再提起他,简洁暗暗希望他真的已经回到日本,开始他新的人生。金晓荷和秦子豪登记结婚了,没有任何的仪式,两人戴的戒指,还是简洁的那一对儿,看到秦子豪拿出的红本本,简洁笑出了眼泪,就让晓荷替自己幸福吧!也希望大洋彼岸的那个人,也能狠狠地幸福,开心的生活。
林祈泽再没说过话,梗塞本来就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他又自动放弃了交流,彻底的变成了“哑巴”。护士为他做翻身叩背时,他从不反抗,木头一样的任着他们翻动,只有简洁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狠狠地看着简洁,躁动地拒绝简洁碰他。简洁知道林祈泽是极爱面子的,从破屋捡回他的那次,他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也坚持着去洗手间,像现在这样赤身露体的被人像婴孩一般的照顾着,他心中的羞愧和恼火,是可想而知的。简洁也不逆着他,生怕他用力,不论是心脏还是梗塞的部位,都是很危险的,他现在脆弱的仿佛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加重病情,甚至丢了性命。
窗外已经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简洁最近总是半夜被胃疼痛醒,每天的脸色都很难看,刘姨告诉了晓荷,在晓荷的“逼迫”下,简洁详细的做了身体检查,胃溃疡又加重了;心率很慢,不足六十次,心电图提示心肌供血不足。晓荷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简洁一直得不到充分地休息,长期处于熬夜和焦虑中造成的。晓荷为简洁拿了药,坚决的要求简洁回家调养,她知道,只要简洁在林祈泽的身边,她就不能睡的安心,再这样下去,只怕林祈泽没好,简洁反而先倒下去了。简洁同意了,林祈泽对自己一直是抗拒的,这样并不利于他的身体康复,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对自己对他都是必要的。
简洁回同康拿了一些日常用品,临走时去看了林祈泽,林祈泽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着天花板,对简洁进来坐下毫不理会。简洁懂得他的心,强烈的自尊其实就是极度的自卑,他可怜的那点自信,如今早已荡然无存,形同废人的他生不如死,以前本可以好好的活着,他却一心求死;现在竟是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他恨自己的同时,更恨一切。
从林祈泽瘫痪在床,简洁一直也没能好好的和他谈谈,他的抗拒使简洁无法静下心来,简洁依着床边,费力的呼吸着,心脏跳动的缓慢,使她有气无力,她有好些话想对林祈泽说,现在不说,简洁怕再没有机会说。
简洁异常的呼吸声,使林祈泽的视线慢慢的转向了她,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的探究,歪斜的嘴角使他的表情很是怪异。简洁缓了缓,看着林祈泽,苦笑道:“祈泽,我们真的都老了,尽管只是步入中年,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到年轻人的状态了,疾病开始偏爱我们,健康开始远离我们,生活的不容易使我们对一切失去了耐心,也使我们抱怨一切,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心气儿去抗争了。”
林祈泽的表情变得专注,眼神凝重,简洁大口的呼吸着,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这些年,我知道你的不开心,明白你一直背着负罪感,可是,我一直都在试图告诉你,既然选择了你,就是要好好的和你一起走下去。你是对我做了错事,但你也有恩于我,有恩于我的家,虽然功过不能相抵,可你的好,我却一直记得,我的父母都记得,从不曾忘。你是一个寡言的人,我也不善于表达,却都是倔强要强的人,日子在我们相近的脾性中被我们过拧巴了,背离了我们最初的意愿。我们都是想对彼此好的,不是吗?我们都不想让对方受到伤害,不是吗?没有人是天生喜欢孤独的,没有人是天生喜欢被冷落的,就像你,也不是真正地喜欢死亡,对吗?”
林祈泽偏过头去,简洁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停顿片刻,简洁轻轻将手搭在林祈泽的左手上:“既然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既然我们都远离了健康,我们就不要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了,用我们最初的心,来好好相守,不好吗?”林祈泽没有动,简洁等了一会儿,叹口气站起身来:“我的心脏出了问题,不能再守在这里了,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你好好配合治疗。”林祈泽仍然没有动,简洁拍拍他的手,转身离去的瞬间,林祈泽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简洁一愣,回身看到林祈泽正泪流满面的看着自己,心中一窒,眼中也蓄满了泪。
林祈泽紧紧的抓着简洁,好像一松手简洁就会消失掉,他张大嘴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听,话。”简洁哭着笑了,她松开了林祈泽手上的约束带,俯下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林祈泽用一只手搂着她,搂的很用力。
晓荷在门外看到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说不清简洁对林祈泽的情感,究竟都是亲情还是掺杂着其他,也许,简洁自己也不完全明了。其实,世间情本就是连环结,又如何分的清楚?
简洁抬起头用手轻轻摸摸林祈泽瘦到脱像的脸,这个像刺猬一般的男人终于放下了他的硬刺,他不再抗拒被怜悯,被照顾,也不再捍卫他已撒落一地的自尊。林祈泽慢慢松开手,看着简洁直起身子,看着简洁眼里的笑,心脏一阵挛缩。
简洁走后不久,林祈泽的病情突然反复,心脏的梗塞面积又加大了,紧张的抢救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林祈泽被完全限制活动,即使是正常的翻身叩背也被取消了,他真的成了一个活死人,只能静静的躺着,只能木然地看着他头顶的方寸之间。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的面孔,模式化的笑容,林祈泽突然很想简洁,他突然明白,这世间也只有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是温暖的。
金晓荷被告知不允许通知简洁林祈泽的病情突变,晓荷也明白是为了让简洁好好的休息,也深知以简洁目前心脏的状况是不允许她再受到任何的打击,可是,看着林祈泽每况愈下的样子,晓荷还是不忍,她总觉得如果林祈泽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而简洁不在他身边的话,简洁是会埋怨自己一辈子的。
回到家的简洁,习惯性的打扫了所有屋子的卫生,她喜欢一尘不染的空间,也正因为这样,林祈泽对整理家居卫生,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即使是醉着,这个家都是洁净整洁的。清理到壁橱的时候,简洁找到了林祈泽的手机,下意识的翻看中,突然发现林祈泽最后的一个通话记录显示的竟是吴泓骅,对着手机愣怔了好久,简洁实在想不出,吴泓骅和林祈泽为什么会有交集,他们认识彼此吗?他们谈话的内容会是什么呢?
对于林祈泽突然的自暴自弃,简洁一直是感到不解的,毕竟简洁探亲前,林祈泽还是好好的,他还答应简洁会好好的照顾自己,只是短短几天,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撕去了所有的伪装,歇斯底里的发泄,好似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困兽,徒劳的挣扎着,最后漠然的等着死神的降临。简洁看看窗外,天空阴沉,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来袭,林祈泽的手机没电了,彻底关机了,简洁找到电源,充上电,木然的看着红灯的闪烁,这其中的答案应该只有吴泓骅可以告诉自己了,而今的林祈泽连一句简短的话都说不全,左手又写不了字。想到林祈泽,简洁的眼前又闪现出林祈泽蓬头垢面的样子,又仿佛听见林祈泽模糊的喊叫声,又看见林祈泽泛着青灰的脸和乌紫的双唇,简洁的心突然烦乱起来,她快速的走出了大屋,回到自己的小屋。
简洁从回到家的那天起,每夜都做噩梦,每次被噩梦惊醒的时候,简洁就会拥着被子,默默的坐到天亮。
三天后,又是坐了一夜的简洁,一早就开车回了同康,静悄悄的走廊里,远远的就能听见林祈泽低低的啜泣声,简洁缓缓推开门,守在林祈泽身边的护士急忙站起来:“简院长,您可来了,他的情绪一直都不好,最近更是总哭,怎么劝也没有用,他的梗塞面积加大了,这样的情绪,太危险,随时都会......”简洁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着护士出了门,简洁轻轻在床边坐下,林祈泽闭着眼睛,已经止住了哭声,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简洁隔着栏杆握住了他的手,林祈泽身子一颤,突然睁开了眼睛。
简洁默默的看着他,林祈泽神情复杂的盯着简洁,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晓荷推门进来,看见简洁惊讶的问道:“洁,你怎么来了?是刘姨告诉你的吗?”简洁松开林祈泽的手,笑着回道:“不是的,只是我一直梦到祈泽在叫我,心里担心,所以过来看看。他的病情又反复了,一定是因为担心我造成的,所以我不回家了,就在这里守着他,这里是医院,比家里方便,如果感觉难受,我就边输液边照顾他,两不耽误。”晓荷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行。你这样还要不要自己的身体了,这里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怕我们照顾不好他?”说着斜了一眼林祈泽,心里暗暗的骂了他无数遍。
林祈泽一直盯着简洁,听简洁要留下,脸色变了变,眼神奇怪的看着门外。简洁拍拍晓荷:“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如果真的不舒服,我不会硬挺。”说着拿了盆子去打水,晓荷急忙跟了出去,一路来到水房门前,却看见简洁盯着旁边的一扇门出神,见晓荷走近,简洁低着头进了水房,晓荷叹口气,不明白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不禁红了眼圈。没有跟着简洁回到病房,晓荷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想找个人问问,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她想知道答案。
简洁给林祈泽擦了脸和手,为他鼻饲了饭菜,林祈泽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待简洁坐下后,他主动从栏杆里伸出手,简洁轻轻的握住,慢慢的摩挲着,眼中似有笑意,嘴里低声轻轻哼着歌谣,仿佛面对的林祈泽是一个小孩子。林祈泽仔细的听了好久,才听清楚,简洁唱的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回来!”林祈泽猛地打了个冷战,一下子抽回了被简洁握着的手,眼中满是恐惧。知道简洁是非常喜欢小孩子的,她应该早就梦想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林祈泽明白,这辈子简洁是不会为自己生孩子的,她不会允许自己孩子的身上,流着自己仇人的血脉!林祈泽一直认为,简洁的那次流产和最终的不孕,都是简洁的计谋,林祈泽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这个表面温柔似水的女人,其实内心却是无比坚硬的。
简洁俯下身子,眼神温柔的盯着林祈泽:“我不在你的身边,你是不是很不习惯啊?我也一样,没有你的家,空旷的让我害怕,我已经习惯了听见你的喊叫,看见你的暴虐,也许,我是习惯了疼痛的感觉。我在自己的家里,竟然天天作恶梦,竟然无法入睡,看不见你的时时刻刻,我都不会安心,所以我知道了,我真的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我回来了,祈泽,我会一直守着你,陪着你,即使是输着液体,吃着救心丸,我也再不离开你一步了。”林祈泽努力地躲开简洁的眼睛,使劲的仰着头,头顶的白色给他一种安稳感,他好想融进那片白中,原来所有做过的孽,都是有报应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