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简洁毫无睡意,看了一眼还在梦中傻笑着的金晓荷,简洁悄然起身。轻轻的下了楼,透过宽大的落地窗,一眼便看见满院子的银白,外面竟不知何时悄悄地下起了大雪,院外的竹林披上了新衣,绿白相映,颇有意境。简洁倚在门上,竟一时看的入了神,连吴泓骅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都没有察觉。
吴泓骅将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简洁身上,贴近简洁的耳边轻声问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简洁心中一动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的点点头。不一会儿,吴泓骅端来一个暖炉,又准备了一个小桌,桌子上是现成的小菜和啤酒,两人临窗而坐,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轻盈空灵的好似雪国的仙子,银装素裹的万物,安静的接受着这圣洁的洗礼。
深知金晓荷和秦子豪旅途劳累,只怕这一觉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吴泓骅端起酒杯,冲简洁轻轻一笑:“丫头,如此美景,有你相陪,哥知足了,哥先干了!”说着一饮而尽,简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也慢慢的喝光了杯中酒。两人默默地喝着酒,都没有说话,有时候无声胜有声,就如此刻。
带着心事喝酒,是很容易醉的,不多时两人的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吴泓骅的眼睛一直游移在简洁的身上,显然这样的雪夜小酌,并不是偶然,他是在等着简洁的。又为简洁蓄满杯子,吴泓骅眼神深邃的看着她:“丫头,想听故事吗?”简洁微微皱起眉头,也许,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如此的慌张,简洁,你在怕什么?
见简洁没有反对,吴泓骅大口的喝光了杯中酒,眼睛看向窗外的漫天大雪,抿了抿嘴唇,声音轻的好似是说给自己听:
“有一个男生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是天使的化身,这世间所有的赞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好,这个男生爱她如命,他一心想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可是,他却连她最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他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他在她被侵犯时,也不在她的身边;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还是不在她的身边。他的爱给不了她任何的保护,只能成为她的负累;而她为了让他可以实现他的理想,最终放开了他的手。那个男生只知道她是不想拖累他,竟不知这个善良的天使已经变成了折翼的天使,并且被迫要一生与伤害她的那个魔鬼相伴。”
简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管披着吴泓骅的外套,尽管暖炉再旁,可是自心底泛起的彻骨寒意,还是使她不由自主的打起哆嗦,她捧起杯子一饮而尽,也许酒精起了作用,她舒缓了一些,刻意的将身子靠近暖炉,任炙热将自己的脸颊变得绯红,她太需要温暖的感觉。
吴泓骅又喝了一杯酒,眉头重重的集结起来,脸部有些抽动,他的讲述变得断断续续,艰涩异常:“如果那个男生要是早些知道这一切的话,他断不会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他一定会坚决的牵着她的手,不会让她受尽凌辱。可是,没有如果,男生只是想着自己不要成为她的负累,男生只想尊重她的选择,男生认为即使离开自己,她没有了爱情,但是她有了依靠,有了她想要的平凡相守,相扶相持。于是,他默默的退出,颓废,自苦,拼命地工作,最后逃到了大洋彼岸。”
“陌生的国度,异国的风情,丝毫减轻不了他的痛苦,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光鲜明亮,他不再骄傲自信,他成了一个工作的机器,唯一能牵动他神经的,是来自国内的她的消息。她的消息总是一成不变,她生活的很幸福,丈夫很爱她。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到夜里他就不停的做噩梦,他的梦中一直都是她的眼泪,她总是哭,却从不说话,深知她的倔强,他暗暗担心,也许,别人眼中看到的她的生活,并不是她的全部。”
“他被这样的念头烦扰着,寝食不安,他决定要回国亲眼看看她,他要确定她真的很幸福,他才放心。回国的前一晚,他为病人做了一夜的手术,下了手术台,顾不得吃饭回家取了行李就亲自开车去机场,可是,就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出了车祸,几乎车毁人亡。好在他的名气很大,惊动了好多国际级别的专家,经历了地狱般的历练,他脱胎换骨重新的活了过来。”
“接下来就是艰难的康复训练,为了彻底的复健,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这两年里,唯一使他坚持下来的还是她的消息,尽管那消息还是一成不变,想见她的念头给了他超乎常人的坚忍。当他终于远远的看见她,仍旧是如昔的美貌,恬静的举止,他彻底放下心来。只要她过得幸福,他就可以安心的离去。”
简洁一直在默默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绯红的脸颊使她娇艳迷人,她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这样她才有听下去的勇气,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朦胧一片,白的刺眼。
无数次的猜想过这个故事的轮廓,却总是不忍心去触碰它,它和简洁血肉相连,每一丝的牵扯都会让简洁痛到窒息。而今,这个男人借着酒意,轻轻的把它抛出来,简洁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那么惊心动魄的过往,他竟然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可是简洁知道生死一线的那种恐怖,命悬一线的那种绝望,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健康,对于一个年轻优秀的男人,意味着失去一切!还有那可怕的复健,两年间,陪伴他的只有彻骨的疼痛,地狱般的折磨,每次的抻筋,按摩,功能锻炼,都是常人所不能,简洁仿佛听见他的哀嚎,仿佛看见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还有那张陌生的脸,那忍受了无数次整形,无数次缝合的面具下,该是怎样的抗拒!
简洁不敢再想下去,她的心已经疼的碎成了千片万片。这就是她所想的给他最好的,让他毫无负累的高飞?她以为的坚强,差点要了他的命!她祈盼的安好,就是他仍旧孤影空凉?这些年一直以为的幻觉,其实都是他真真切切的守望!她的胃生生的挛缩着,她只好大口大口的喝着苦涩的酒,酒的苦比不过她心里的苦!金晓荷的声音犹在耳边:“仅仅就是因为你的古板,你的守旧,你的迂腐?感恩报恩竟赔上了两个人的幸福,或者是三个人,或者是更多人的幸福?”
简洁的身子微微的战栗着,吴泓骅的孤儿身份,难道也是因为这场车祸?那自己岂不成了罪人,简洁被一种悲凉吞没,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了救赎却毁掉了深爱之人的所有,这样的结局太残忍,这样的真相让简洁彻底的垮掉,一直以来吴涛的幸福就是她的精神支柱,而今,一切都幻灭了,简洁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要逃离,逃得远远地!
吴泓骅收回了视线,大口的喝着酒,总算是说出来了,憋了十几年的疼,忍了十几年的痛,原来想念是如此的痛彻心扉,撕开它的时候才发现它是连着血带着肉的!从不想去打扰她的,只想远远的看着她幸福。只有她幸福,他才会快乐。如果,不是知道了林祈泽的暴行,也许,他就会这样隐在暗处看着她一辈子。疼惜的揉揉简洁的长发:“丫头,别光喝酒,吃点菜。”简洁带着醉意,盯着手中的杯子:“酒是好东西啊,它可以止痛,喝了它就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了,怪不得有人那么的爱它。我好傻,其实幸福不难装的,我都已经装了十几年了,为什么就装不下去了呢?我这个笨女人,没有一件事情做得好的。自己选的路,自己来走,竟能走得如此不堪,我真是失败!”边说着边拍着自己的脸,脸上顿时有了指痕,吴泓骅心一疼重重的叹口气,坐近些握住了简洁的手:“丫头,你在怨我,是不是?”
简洁醉笑着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我是笨,可是你却是傻!你傻的莫名其妙,真是搞不懂你,人家明明已经不要你了,明明消息都说她一直过得很幸福,丈夫很爱她。你为什么偏偏放不下,非得要回去看一眼她,你看那个女人干什么?她已经走了一条不归路了,她已经选择了自己去面对,她已经把你推出去了,为什么你还要再挤进来?为什么非得让她进退两难,为什么让她揪心自责?难道你真的不懂,你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她只想你好好的吗?你真是傻,你为什么还要管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美好的女孩儿了,你醒醒吧!离她远远地,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吴泓骅的泪蒙住了眼睛,眼前的简洁模糊不清,他试着去拥住她,却被她狠狠地推开,简洁离开暖炉,自虐的将身子倚在窗户上,那里的冰冷让她心里的火渐渐熄灭,她不能再给吴泓骅任何希望,她要赶走他,走得越远越好,自己已经被林祈泽拖入绝境,不能再任着吴泓骅跳下去,她在心底嘶喊,傻瓜,你这样的痴,我怎么还得了?
吴泓骅颓然的低着头大口的喝着酒,怎么离得开?如果真的可以离开,那又怎会还有这十几年的痛苦?此刻,才突然明白简洁说的,酒能止痛是什么意思了。两人都不停的灌着酒,显然他们的心伤,连酒的麻痹作用都失了效!
简洁轻轻的在起雾的窗户上画着,写着,那专注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吴泓骅抬起头借着微光仔细的辨认着,那是一对枫叶书签,下面写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个美丽的女人,果然是冰雪聪明,她懂得自己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她依然爱着,念着自己,这份情竟比最初的还要深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吴泓骅将脸埋进双手间,呜咽出声。
简洁却是一直在笑着的,尽管那笑中有泪,可是,她还是不停的在笑,好像是遇见了最开心的事情。酒真是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将所有的情绪无限放大,会悲哭,会大笑,会喋喋不休,会狂放而歌,所有奇怪的举动,只要是在酒精的催化下,就可以见怪不怪。
简洁举着杯子笑着坐到吴泓骅的身边,头重脚轻的将身子倚在他坚实的背上,这样踏实的依靠是无数次的出现在梦中的,从不奢望今生还能这样相依,这一切美好的不真实,简洁慢慢的摸到吴泓骅的手臂,笑着低下头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吴泓骅一疼,猛地一惊,待发觉是简洁,便突然的忍着不动,任简洁的牙齿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上深深的一圈齿痕。简洁笑着仰起头,憨态可掬:“这是对你没有善待自己的惩罚,记住,要好好的!你弄丢了我的吴涛,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以后你必须要更好的对吴泓骅,否则我绝不饶你!”吴泓骅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拥住她用力的吻住,简洁慢慢的止住笑,热切的回应着,外面大雪纷飞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当吴泓骅在烦热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了,他竟然是睡在地板上,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衣,暖炉一直开着,简洁却不在身边。抬起胳膊那上面一圈已经变成淤青的齿痕触目惊心,吴泓骅的头剧烈的疼起来,昨晚喝的太生猛,竟然完全断片了,简洁也许是悄悄的回了房间吧!揉着头坐起来,手机突然响起来,是简妈妈:“骅儿啊,小洁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是怎么回事啊?”吴泓骅想了想:“她的手机在我这里,没有电了,怎么了?妈,今天回来吗?”简妈妈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应该是还得多住几天了,这雪下得太大太急,现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已经造成交通瘫痪了,告诉小洁一声我们很好,不用担心!”吴泓骅笑着说:“你们放心的多住些日子吧,等雪停了,道路彻底通了再回来,金晓荷和秦子豪来了,小洁很开心的,你们就放心好了!”
挂了电话,站起身,刚想收拾一下,就看见秦子豪打着哈欠走出屋子:“老吴啊,昨晚悄悄溜出来就是为了赏雪小酌啊,为什么不叫上我?对了,一定是美景美酒美人对吧?你终于会享受人生了!”吴泓骅涨红了脸,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快速的将客厅打理整齐,一抬头,正看见金晓荷依着栏杆,满眼的笑意:“吴大医生,你什么时候偷走了我的简洁,也不告诉我一声!”吴泓骅楞了一下,快速走向厨房,厨房里空空没有简洁的身影,他又回到客厅,冲晓荷指了指简妈妈的房间,晓荷转身推开房门,里面依旧空空,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开始了找寻,可是,偌大的简家里根本就没有简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