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近你的温暖。
江湖是个名利场,肆虐着血腥和暴力。毫无疑问,没有无缘无故的争斗,真相往往令人不寒而栗,同时啼笑皆非。“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样一个赤裸裸的骗局,专门掀起腥风血雨,抢到屠龙刀的顺理成章变成武林公敌,而不是武林至尊,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可是他们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放弃成为武林至尊的机会。当贪念蒙蔽双眼,人性变得可笑至极。有人说,江湖永远都有侠客。的确如此,因为江湖中有除不尽的恶人。
一、第一天
第一天,清晨始出发,阳光不拒绝凉风,也跟着清冷;岁月浸透着山林,愀然带着空灵。剑阁峥嵘而崔嵬,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觐见者络绎不绝,三步一扣首,遵循古老的教条,信仰在这里浓郁而醇香。觅尘和拜伦混着人群,从清晨踩着阳光,缓缓的第一次叩头,五体投地,其实,这里的阳光跟外界一样,都带着清冷,磕头的人多了,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尊贵。
拜剑山庄是剑客心中的圣地,就像佛祖是佛教徒心中的信仰。
最高的地方,与神最贴近,剑阁的最上方是剑圣的居所,非境界不可履及。
拜伦掬一壶清水,掌力浸透,倒出滚烫的茶水:这里是我闭关练剑的地方,很安静,没有人打扰,可惜清苦了些。
觅尘舔舔干燥的嘴唇,所幸还有一壶凉水,端起一口气灌完:茶热了些,我等不及,呵呵,呵呵。
拜伦笑了:无妨。等凉了,你再尝尝,这水很好。
觅尘指着下方前仆后继的参拜者:没有人想到,他们心心念念,却又见不到的剑圣,会跟着他们一起爬着上来。
拜伦点点头:这里虽是我的居所,可道却是大家的,我能成为剑圣是因为我遵循道,可不是因为肆无忌惮。
觅尘环顾四周:这里有什么不同,我怎么看不出来?
拜伦端起水杯: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道不是标新立异,求道的人以为道在非凡之处,只会误入歧途。
觅尘:你肯教我练剑,我努力学习的话,需要多久才能成为一名剑客?
拜伦:你的一生,剑客是一辈子的修行。
觅尘假装认真的样子:我可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肯教我,我愿意下任何苦功,需要多久?
拜伦:哦!那样也许要三年可入门。
觅尘:如果我更加刻苦的学习,除了吃饭和睡觉,不停的练剑,需要多久?
拜伦:这样啊!十年可登堂入室。
觅尘:如果不吃饭、不睡觉呢?就没有更快的法子?
拜伦笑的神秘:用不了七天……
觅尘:这麽快?你肯定?
拜伦:当然!用不了七天,你就死了。
觅尘:如果剑圣告诉我,练剑没有特别的大法门,无论如何,我是不信的。
拜伦摇摇头: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我从小练剑,二十年来从来吃好喝睡好。练剑对我来说,跟吃饭睡觉一样,是生活中的平常事,是天性,是好习惯。练剑是为了使我更美好,而不是饿的形销骨立。离世觅菩提,恰似求兔角。剑圣的法门都是世间平常不过的法门,只是世人不懂。
觅尘恍然:我懂了!
拜伦意味深长:什麽?
觅尘:你教我像猪一样生活,我相信你在骗我。
拜伦神秘一笑:但凭心定!
觅尘:定在哪?
拜伦:定在心。
觅尘:心在哪?
拜伦:哪里没有心?
觅尘指着前仆后继的匍匐者:既然哪都一样,为什么还有那麽多人执著?
拜伦: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蜡烛不是光,可蜡烛点燃,就有了光,人也如是,执著亦如是。
觅尘端起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凉了,他知道它热过。
执著如渊,是渐入深渊的沿线
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执著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二、第二天,有风
《庄子·齐物论》: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天下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觅尘睡醒的时候,风已经停歇,天气格外清爽宜人。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不经意间错过什么,觅尘不会在意这个清晨有风来过,他睡着的时候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风若有若无,错过没什么可惜,天意是蛮横的,也会错过念念不忘的那些,比如拜伦练剑的时候,觅尘没有看见。
觅尘:上流的剑术和一般的剑术有什么不同?
拜伦: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天下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觅尘瞪着拜伦:我在向你问剑,你又在转移话题。
拜伦笑了:我回答了你,看来你对答案不太满意。
觅尘:有时候你说话很深奥,如果答案不能使人明白,是不是因为问错了人?我一直不明白,家鸡有翅膀却从来不飞,它到底是不是鸟?
拜伦哈哈大笑:你这个人,说话倒是直接,就不怕得罪人?
觅尘: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这天下,能让我说实话的人不多,我得珍惜。
拜伦: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万法皆由心而生。从现在开始,善的不要想,恶的也不要想,让你的心直接面对你的疑惑。
觅尘闭上眼,吐气调息。
稍顷,拜伦张嘴:我问你,你心里想到秋豪之末的时候,你用的是哪个心?
觅尘皱眉,有些问题,心里明白,可很难说出口。
拜伦不等觅尘回话,继续问:我再问你,你心里想到太山的时候,你用的是哪个心?
觅尘还在想着太山,拜伦突然大喝:是哪个心?
觅尘瞬间被惊醒,很清醒的感觉。
拜伦轻声的说:这两个心可有不同?
觅尘:都是我的心,我实在找不出不同。
拜伦:大小可有差别?
觅尘:方才一心一意,用的都是全部心思。
拜伦伸个懒腰,阳光灿烂:这就是了。使用上流剑法你用的心思,同使用一般剑法使用的心思没有什么不同,那么上流的剑法和一般的剑法能有什么差别呢?
觅尘若有所悟,若有所思。
拜伦继续说:一般人比蛮力,高明者比剑术,而最高明者比的是心性,最最高明者心无挂碍,故能从心所欲。
夕阳终于还是落下去了,阳光是美的,特别是傍晚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明晃晃的又不会刺眼。人多有贪心,如此美好的阳光,贪恋其美色的人有很多,可是没有人试图紧抓不放,因为徒劳无功,更因为,还有明天。
觅尘抱着腿坐着,头枕在膝上,闭着眼,胡思乱想,从清晨到傍晚,饿的发慌,他相信,站起来一定会有眩晕。想这么久,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睁开眼就不会这么安静。
三、第三天,守拙
觅尘起的很早,只不过,拜伦更早。前者百无聊赖,后者习惯了练剑。其实,觅尘从来没有真心想过练剑,他的主要问题在心,再好的武功也解决不了心的纠纷。
觅尘怎么也不会想到,拜伦的剑法竟是如此的笨拙。一直以为,拜伦的剑法充满了神奇,定然赏心悦目的不得了,逼近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许久,拜伦收剑,又展开谪仙的笑容:是不是很失望?想象中的绝妙剑法竟似小儿作画。我不是刻意为之,我所练的都是心中真实的剑法,我不练虚假,即使剑法再精妙。
觅尘假装不在意:这是什么剑法?
拜伦:守拙。
觅尘:威力很大吗?我完全看不懂。
拜伦:从我承认笨拙的时候,我就没有怕过任何人。
觅尘喃喃自语: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到现在,我还没确定,是应该夸你呢,还是应该笑出来?
拜伦: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过。
觅尘哈哈大笑:真的太好笑了,刚才你的表演很成功,如果跟人打斗,你使出这剑法,定然能使别人笑的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
拜伦把剑摆在剑架上,动作温柔潇洒:高处不胜寒!领悟再精妙的剑法,如果找不到人试剑,那种挠心的感觉,只会使人整天不知所措。我厌倦这些,所以独爱这套守拙的剑法。
觅尘舔舔嘴唇:原来是这样,那时,你的心一定很苦。
拜伦:所以我学会了喝酒,今晚我们一醉方休,我这里有酒神杜康遗留下来的一壶真品,今天让你见识见识。
觅尘:真的,假的?你一定在骗我,我听说自古有剑圣,也有剑魔,难道剑魔也不配与你试剑?
拜伦:他躲着我,我也无可奈何。本来,这酒是准备与他一起喝的,如今,我们将它喝了,也算是了了我这一份执念。
那晚,觅尘放开了喝酒,毫无顾忌。他相信,一个人在他面前不顾形象,毫不掩饰自己的笨拙,定是将他当做最亲近的人,他愿意与这个人一醉方休,展示他的放浪形骸。这一夜,他的心舒坦了,原来拜剑山庄最美的是酒,而不是久负盛名的剑法。觅尘是个远道而来的人,他知道什么是他需要的,剑法束缚心便是行李,而酒在梦醒时还有熟悉的味道。
四、后记
杜康遗留的真品并没有想像中的满意,反倒是坊间无意中带回的一些,喝起来使人豪情万丈。
觅尘咬着牙要把杜康喝完。
拜伦:真奇怪,明明有好喝的,为什么你要自己折磨自己?
觅尘:这是我念叨一天的,不可能这么差劲,我非要尝出最美的味道。
拜伦揽着觅尘肩膀:恋恋不舍的旁边有好酒,你试试,是不是你想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