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不得明天天一亮就走,恨不得现在就走,不想留在这里受折磨。
但是还有好几天。好难挨。好煎熬。好难过。
出发的前一天,我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们宿舍的人都静静地呆在宿舍里,等门关上,突然跳闸了黑暗中。隐约看见她们拿出吉他、乌克丽丽,我吓了一跳,然后她们开始唱歌,唱歌,唱离别的歌……
也许黑暗使人更加安全更加亲近。我们唱歌、拥抱、祝福,直到大家都泪流满面。
最终我没有为了子陌留下来。独自一人拉着拉杆箱去了纽约。
飞机落地。我终于到达了太平洋彼岸。
刚下飞机,我打电话给韩予问他到哪里了,他说路上堵车了,叫我先坐着等一下。
我坐在偌大的机场的一个角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它一直没有亮起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渐渐天都黑了。窗外高架桥上的路灯全都亮了起来。我的心却暗下去。
终于,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韩予的名字显示在我屏幕上。
“喂。”
“寒,对不起来晚了,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机场门口看见韩予的时候他穿了一件牛仔衬衣,黑裤子。开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他说这是他舍友的车,借给他开。
“饿了吧?”他问。
“饿,饿死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们来到一家开在曼哈顿西餐厅,纽约这里满眼都是西餐厅……
为我们点餐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黄人女孩。见到我们,她微笑着用韩语问我们好,见我们没有回应,她又用日语说了一遍。
“曲薇薇!怎么是你!”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招待居然是我多年未见的好友曲薇薇。
她见到我和韩予也很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问她。
“没课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打工赚赚外快,”她说“回去慢慢说,我boss看着我了。”
“好。”
我们吃完薇薇还没下班,于是我们先走了。
韩予开着那辆借来的凯迪拉克把我送回了交换的学校——纽约大学。然后他自己开往在纽约郊区的普林斯顿。
一开始,我各种不适应。
现在不同三年前了,三年前只用呆十天,而且平时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玩都用不到什么高深的英语,小学初中水平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上课每天都要听到艰涩的学术英文,虽然我托福考了一百分但是在这种环境下,我还是觉得我是没有学过英语的。同学大多是美国人、加拿大人,华人很少。而且我是插班生,要重新融入一个种族都不同的群体谈何容易。
我的两个舍友一个是中国人,一个叫秦姗,是山东威海人,总是让我们叫她秦来迟,因为“姗姗来迟”;另一个是日本人,叫大岛直子。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大岛直子。重名的人可多了。她中文说得很好,所以学校把她安排和中国人一起住,后来才知道她是混血儿。
“你家里是不是做中日合资汽车生意的?”我忍不住问。
她诧异地盯着我长达一分钟才缓缓开口说:“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一个叫大岛直子的女孩,广州的。”我笑笑说。
“真的……真的是这样吗……好吧,世界真小。”她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她冲我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一开始我还担心能不能和她们玩的来,但是后来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们人都很好,很活泼,至于大岛直子,如果不是因为梧桐,我会跟她玩得很好。但是要我放下心里那层若有若无的介怀还是需要时间的。
没有课的周末我总是坐地铁去韩予他们学校。我特别喜欢普林斯顿,胜过纽大。可能是因为普林斯顿在郊区,纽大在市区,前者要安静许多,学习气氛也更加浓厚,随处可见学生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戴着耳机看书,鸟儿从他们叫边经过,也浑然不觉。
韩予经常在学校的健身房锻炼,一身运动装、汗滴晶莹地挂在下巴上。等他洗完澡我们就手牵手在学校里逛,踩在秋天的落叶上听到脆生生的响。
有时候他会带上几个玩得好的哥们,都是中国人,和我一起出去吃饭,这几个中国留学生对火锅有着一种无法自拔的执念。温度的高低和吃火锅的次数呈反比。入秋了,他们经常去附近的一家四川人开的餐馆吃麻辣火锅。
看着油汪汪、红彤彤的汤底,他们一盘一盘的羊肉、倒;牛肉、倒;丸子、倒;生菜、通通倒进锅里翻腾、冒出热辣辣的香烟,勾起每个人胃里蠢蠢欲动的馋虫。
每次吃完我们都捧着肚子打着饱嗝扶着墙出去的。
有时候我跟薇薇聊天,得知她平时放假就会去那次我和韩予去的那家餐厅打工。一开始他打过很多份工,什么端盘子、点菜、甚至洗盘子她都干过。后来觉得这家待遇和工作量都还不错她就一直在这里打工。
有一次,我告诉薇薇我也想去和她一起勤工俭学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一闲下来就和韩予他们出去疯玩,玩到找不着北让韩予开车送我回来。太奢侈了,虽然不用我花钱。太颓废了,所以当我听说那里还缺服务员的时候,我决定让薇薇带我去面试。
面试的时候我完全是抱着试一下的心态,能进就进,进不了就算。结果出人意料地进了。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予,他好像没那么开心,说:
“缺钱跟我说啊,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给人端茶倒水?”
“什么那种地方。不就一家餐厅吗,端茶倒水怎么了,本来就是去锻炼一下,更何况薇薇也在,我还可以和她作伴呢。”
“不是……我怕你太累。又要上课,又要……”
“没事没事,我可以handle的!再说你哪有空每个周末陪我玩啊,你不用做presentation了吗?”
“那随你吧。不喜欢就回来。我说真的,不够钱跟我讲。”
“知道知道,跟我老妈一样。”
“行行行。”
我学校离我打工那家餐厅不远。我和薇薇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去上班的时候,正值周末,餐厅里人很多,服务员却很少,我又是新手,什么都不懂,有时候还听不懂顾客在讲什么,都是薇薇出面帮我解围。
薇薇好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经常有人和她打招呼不管是餐厅的工作人员还是顾客,她总是甜甜地笑着回应。
我跟她在一起就是个只会闯祸的麻烦鬼。
做了一个周末,我觉得老板应该会走过来跟我说,下星期不用过来上班了。但是,居然没有。
我的课外作业不是很多,所以我也没有辞职,就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在这个餐厅里干下去,在老板炒掉我之前总得捞到第一桶金吧。
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韩予来了,指名道姓地要我去帮他们桌点餐。
“这位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呢?”我装作不认识他,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样,在这里还习惯吗?”他翘起二郎腿,仰着脸,双手交叉抱住后脑说。
“好啊。一切都挺好的。”
“你知道吗,韩予他经常在我们宿舍念叨你呢……”他旁边的男生说。
这个穿着深色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叫顾乔枫,韩予的舍友之一。
我笑了。
“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怪不得最近我老是莫名其妙地打喷嚏。”
“咦?韩予你也来了,专程过来看亦寒的吧,”曲薇薇探过头来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都被你发现了。真无趣。”他对薇薇说。
第一个月,我拿到了第一笔工资,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作为零花钱还是够的。如果没有遇到后来的那件事的话,我一定会待在这里直到这学年的结束。
因为我在这里见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看见她的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思绪被拉回了三年前。
她是,白珞。
那天我正在把客人下的单送给后厨那边接单的人,但是我一回头就见到了白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像鬼魅一样呆在我身后,我吓了一跳。这个餐厅肯定是冥冥中与我有某种特殊的缘分,从我下飞机吃的第一餐,到见到曲薇薇,到进来这里兼职,到现在遇到白珞。
白珞穿着包臀的紧身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她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说:
“这不是苏亦寒吗,怎么沦落到这里来当服务员了?”
我当时急中生智,用蹩脚地普通话说:“小姐,我听不懂中文。”
“Su,please/be/quick.”曲薇薇远远地朝我喊道。
“好吧。就算你听不懂中文。我还是要提醒你,这家餐馆是我们家开的。要是不想干就趁早卷包袱走人。”白珞居高临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