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良再终于是放开了怀中早已失去气息的男孩。
他没有任何心思顾及自己那已经被染得同样殷红的衣服,也没有想法说要赶快穿好一双温暖的鞋子,以让那双已经冻得通红的脚减少些许冰冷的刺痛,更不会去理会仍旧躺在地上的无法动弹的佐藤吾义警部,以及,正发出让他心烦意乱的哭声的几个弱小的朋友。
他只是,要将头颅埋进自己的胸膛,要让自己冰冷的手紧抱住同样冰冷的腿,要让别人丝毫不能注意地无声地流泪。
就那样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样子了罢,男人才抬起头来,用他那噙满泪水的眼睛再一次望向松野明一,久久没能动作。
不多一会儿的样子,男人却又突然站立起身,朝着满脸哀怨的佐藤吾义走去。
他在俯视对方,他在用冷眼观望对方。
只是说男人眼睛里充满着的浓密血丝的状态,让他显得有些憔悴。
而这样的神情,在躺倒在地的佐藤吾义看来,不免起了讶异的感觉,还使得他有些颤栗。他感觉自己不再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他与对方相处的机会总共才不过两次,且如果要叠加起来说,甚至是连6个小时的时间都没能达到的,但他不由自主地还是要有那样的想法。
眼看着已经完全陌生的宫野良再向自己靠近,并要蹲下身来凑近自己的脸面的样子,窘迫的感觉让佐藤吾义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是否该说些什么话继续安慰对方?或者,询问男人对案件的一些看法罢!转移注意力是个顶好的办法呢,他可是十分不愿意再被对方以暴力对待的!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宫野良再先发制人了。
“将尸体带走!”,是命令的语气。
“诶?”,佐藤吾义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惊讶地出声道。他完全弄不明白了,对方为何突然要说出这样的话,做这样的决定?不是还没开始检查吗?他记得,上一次他命人动作的时候,还被严厉地斥责了!就因为没有检查完全!而这一次,是要他们在他还没开始检查的时候,便将尸体带走吗?
面对宫野良再前后迥异的态度,佐藤吾义虽是疑惑得厉害,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并不知道如何处理才最正确。而且,即便知道,上司做好的决定,是轮不到他插嘴干预的。
于是,男人立刻吩咐了几名侦查员,将松野明一的尸体运回了警署。
只是在几人驱车行动之前,宫野良再要出声提醒一番,“好生对待!”,然后才允许了他们的离开。
当小男孩的身影不再存在这个空间的时候,嘈杂的议论、哭泣声便慢慢地平息下来了。虽然,总是还剩得几个小孩们极其轻微的啜泣的声音的。
而宫野良再,则是向佐藤吾义讨了一包烟,便独自坐在沙发上不停地点燃吸尽起来。
整整二十支烟都被吸尽以后,男人才立起身子,缓缓地走进横沟敬三的卧室,要寻找一些衣服来自己穿着。因为,他切实地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当他套上一件不那么厚的绒衣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不那么白,眼睛也不那么红了。
但男人仍旧没有对任何人说任何话地,径直地走到了低矮的茶几旁。他要仔细地研究那两个被故意留下、故意打开的盒子里的东西,以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较大一些的深蓝盒子里,装有一盒被拿走了四分之一(左下方)的方形糕点,而余下的四分之三(以顺时针的方向将三块糕点分别命名为A、B、C),A糕点被平均地切了两次。B糕点则是被切了三次,在A的基础上,又在切出来的三块小糕点的第二块的正中间再切了一次。而C,是与A完全相同的。
虽然糕点的切法有些奇怪,但宫野良再也只略微地看了一下糕点的状态而已,他的注意力很快地便就都放在了旁边的小盒子身上。
只是说,在他动手将那张纸拿出来之前,他要向那已经被切得十分整齐的诱人的食物伸出手去,拿一块送进嘴里,大口地吞咽。
然而没有任何咀嚼的动作,使得男人的嘴很快地塞满了甜腻的东西。
他皱紧了眉头,艰难地想要将堵在喉咙的东西咽下去,却又无可奈何地不得不十分真切地体验那窒息的感觉。
最终,他只得任由了眼泪的流淌。
就这样地,宫野良再囫囵地将A糕点吃了个精光,然后才重又坐到沙发上,并不擦拭眼泪地轻拿起那张画有一些个图案的宣纸,就着有些昏黄的灯光细细地打量起来。
从模糊的视线里,他隐约地可以看见,那张纸上,画着顺序如下的三个物品:一个表示OK的手势,一块石头,下方还垫有一块锻布,以及一只躺倒在地熊猫。
这样几个看起来毫无联系(实际也如此)的东西被摆放在一起,饶是宫野良再,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一时间也没能明白它们到底有着何种特别的含义。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不明白那些东西便要死愣地毫不转移。相反,正因为不太能理解,他才更要搜集别的有用的信息。
所以,他很快地便注意到了位于纸张左下方的那一行极为不明显的小字:华尔兹圆舞曲,你我的宝石之光。
但一看到这样的一行非手写字迹,男人立即愤怒起来了。他的眼睛又变成了那副嗜血的模样,握着纸张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的痕迹。
他于是缓缓地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沉重地将纸张揉成了一团,然后便胡乱地丢开,任它滚到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去。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为要向警方传达这麽一点消息,就应该而且必要将人杀害吗?”,他对自己低语道。
无法理解的、极为愤怒的、痛心疾首的情绪,犹如浪潮一般,不断地拍打着他的神经。
不能够前进,更无退路可言,只能呆站在原地,任由对方的袭击吗?他就真的要如此地任人刀俎吗?
不,这是断然不行的!他是侦探,更是一个警视!且不说被杀害的是自己的朋友,单就是自己所管辖的地区的普通公民,他也不能够袖手旁观!
所以,他现在要低着头、弓着腰地仔细地寻找那不久前才被扔开的纸团的下落。
“良再前辈,这个......”,是清水长薰。
她看见男人压制怒气地努力寻找的那副模样,便将对方需要的东西,递到了男人眼前。
在女生看见男人没有经过思考便扔掉它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后悔,是早晚的事情。于是她率先地将纸团捡了起来,并小心地捋平,紧紧握在手里。以等待着再次被对方需要的机会,而事实也证明,她是正确的。
宫野良再微愣地望着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的女生,以及她手中的东西,感激、懊恼的同时,不禁鄙夷责备起身为侦探的自己来。他做了毁坏证物的事情,还让别人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他不留心自己身边的人的情况,以至于没能及时发现松野明一被人盯上,甚至出现被杀害的事情!最后,事件都结束了,他还要别人来给予通知!
这样的他如何能再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一个聪明侦探?说自己是一个优秀的警视?
痛斥吗?自责吗?后悔吗?但都已经是无济于事的东西,只会让凶手更加逍遥罢了。
于是男人再一次将注意力都倾注在了被留下的唯一的线索上。
蛋糕?手势?石头?布?熊猫?
这几样物品在他的眼前反复地放映。
cake、gesture、stone、cloth、panda?ケ-キ、てまね、いし、しりもの、パンダ?
然而除立体的形象外,名词形式的东西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但他只感觉了一片混乱,根本无从下手!
当挫败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便想要发泄,可是又不能够那样做,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现在所处的状况也不允许!如果,连他都要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那自己的伙伴们,会更加地不安罢!再有,这些暗号的背后,势必隐含了难以预见的牵连甚广的秘密!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宫野良再却越发地烦躁起来。
他于是不再思考,直接去到明一的卧室,倒头便睡下了。
或许,他也确实该让自己冷静一些。
而另一边,山本景次在发现餐厅的嘈杂是因为铃木岱美的死亡之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H号房。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命小野铭拨通了警署的电话。
之后,佐藤吾义等人赶到现场,并在宫野良再的探查下解决案件的全部过程,男人是了若指掌的。只不过,他可没有时间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侦探(不,应该称为警视吧!)耍杂技。
从铃木次郎的生日宴会上离开后,他便上了自己的车,小野铭与他同乘(这是极为不寻常的情况,男人的保时捷4855,几乎从没有让任何一个外人登陆)。
“通函的后文,念下去!”,上车后的男人闭着眼仰躺在后座上,双手抱胸地说。
“是,总监!”,比山本景次年长的小野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听见山本的命令便立刻调转了身体,朝对方敬一个军礼的同时,目光严肃地答道。
然后他将那封通函从横在自己腿上的棕木盒子里拿出来,稍微理了理微皱的幅面之后,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C项:记忆控制,可随意启闭人类任意时段的记忆,时间可精确到秒,但,一旦记忆被关闭,除非回到一模一样的环境中,否则消失的记忆,永远不可恢复”。
“D项:思想控制,即是控制人类的思想以及行为,被控制人自被控之时起,便会对指定的对象的命令做到绝对的服从!此项人工智能,可根据操纵者的意愿予以解除控制”。
“此外,有必须注意......”。
“够了!”,然而,通函的内容并未念完的时候,小野铭的话便被山本景次打断了。
男人仍旧是一副悠闲的小憩的模样,但是他要头也不抬地命令自己的属下离开,至于后文,根本没有必要知道。
“是,总监!”。
于是,小野铭服从命令地在司机服部藤一将车停在路边之后,便匆匆下了车。
即便那是在没有任何显著标志的地方,他也没有丝毫的埋怨。
只是他还要恭恭敬敬地等待山本景次的车开走之后,才拿出自己的手机,将电话拨给正押载在不久前被擒的两人(即是横沟敬三与千叶黎画)的随行的同伴。
注:山本景次的一派人们并不知晓此二人的姓名以及身份,但因为先前擒拿他们的时候,对其所具备的能力有了一定了解。
那之后,小野铭等待、搭乘上同伴的车辆的事情自不必再说。
一行人驱车去到了远在日本东京都米花市“红叶”酒楼35km以外的一幢隐蔽的被名为“炼池”的实验大楼里。
此楼是于三年前才开始着手建立的,而竣工的时间则是在两个月前。
其外部有高度为2m的通以2000V高压的呈圆形状态且周长为341米的铁栅栏做屏障,楼身是全黑的状态(其中包含了门窗以及各种设施)。此外还有一个特点,即是即便是在夜晚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光亮从大楼里透射出去。
而栅栏的内部以及大楼的外部,全部种植着四种具有催眠作用的药草,即白千层、含羞草、夜牵牛、酸味草。它们各占四分之一的土地面积。
虽然,这些草药本身并不含有极高的可催眠的效用,但只要经过提炼萃取,并酌情加大用量,效果则不可估量。
而此处被命名为“炼池”,也是有其特别的含义的。
“炼池”,即是用以炼就、改化某些东西的地方。
山本景次之所以命人建造此楼,即是要在取得人工智能的50%研究、经营主权之后,将此地作为主要的试验基地。
“炼池”实验大楼,共分为六层。
其中,有四层分别是针对人工智能的四项研究项目所独立、区分设立的(第一楼主要用于A项的研究,再往上分别是B、C、D项)。
注:人工智能研究的具体项目,是山本景次早在三年前,和铃木次郎达成协议的时候便已经知道的事情。而此次的所谓的机密通函,只是美国国会议员约翰.培德文先生派人传送与铃木次郎先生的一份形式上的东西。而他之所以命小野铭念完通函的所有内容,也不过是想知道,是否包含有更新的研究成果。但,他貌似太高看了美国人的科学技术。
男人先于众人进入“炼池”,他直接去到了位于第四楼的D项研究楼。
各层楼内陈列的都是8架试验用试剂台(但每一层的相关使用试剂自然有所区别)。和8张可供试验对象平躺休憩的宽约1.5米,长约2米,高约1米的医用床。还有四张可供操作的试验手术台。以及一个单独的格局、设施都与山本景次本家的卧室相同的房间,是供他偶作休憩时使用的。
上楼后的男人并不抬头张望别的任何东西,而是直接去到了最里面的个人休息室。
他迅速地仰躺在沙发上面,在等待一些人前来的时候,男人的双眼要不时地打量门口的几名黑衣,不多一会儿他又大笑着发出一阵自言自语的说话声,“只能运营使用A、B两项?哈哈,铃木老头,您怕是太小看我山本景次了吧!”。
男人现在只觉得那个叫做铃木次郎的人,是十分地愚蠢的存在。
所谓的通函禁令也不过一纸之约,如何用得着真的去乖乖遵守!即便有要遵守的人,那也不会是他山本景次!
那之后,没过多久的时间,便有人押着横沟敬三和千叶黎画来到了他所在的房门外面。
他于是愉悦地向小野铭等众颁布了对被抓的男女的处置命令。
而他之所以一定要将二人从铃木次郎的手中夺过来,不过是因为,白白送到眼前的试验材料,可是没有任何拒绝接收的理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