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云端此人看着没什么本事,却在幽冥王朝人心所向,男男女女众志成城,涌上城楼摇旗呐喊,决不投降,花语王朝士兵看在眼中,士气大振,齐王趁机忽袭,先是烧毁了鹰月王朝的粮仓,而后杀死其中一名大将,割下他的左耳,一时间士兵纷纷效仿,沙场杀敌,割下左耳,以计人数,留待日后封赏,鹰月王朝没有耳朵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仓皇逃离,撤军出幽冥王朝领地。消息从幽冥王朝传来,群臣皆是一片歌功颂德,纷纷上书齐王军功显赫,理应列土封侯,加封为亲王,就连齐王那死去多时,身份卑微,无人问津的生母,都被人从坟墓里面捉出来,粉饰一番,无数饱读诗书的文臣自告奋勇要为她修建祠堂,著书列传。毛毛细雨,悄无声息从天上飘落,像是无数蚕娘吐出的银丝,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迷迷漫漫的轻纱,披上整个花语王朝的京城。我本与叶云相约,在望江楼喝个痛快,没料到叶云临时有事,不能前来,我好生扫兴,只能走出望江楼,却一个酒瓶从上面落下来,正巧在我脚下碎裂开来,差一步就将我砸得脑袋开花,我刚想抬头骂人,却一时间怔住,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无比怪异。二楼的花栏之内,一个黑衣男子正朝我看来,那种柔缎的黑亮,在这浑浊的雨中,显得分外夺目鲜润,直如雨打黑潭,薄雾孤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那阴森森的眼神,更叫人添加一种说不出的不祥之感。我站在薄雨之中,看了他半天,差点就没认出来,最后终于想起,他不是之前被炎薄放逐在城中的那个刺客吗?与之前见到那种姿态不同,他的黑发高高束起,一缕发丝淡淡垂下,面庞似乎瘦削了不少,一双眼眸充满阴冷的光芒,他的左手缠绕着黑色的缚带,左手边放了一把看上去很重的剑,他整个人不阴不阳,杀气凛然,尽管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却没人胆敢靠近他半分。一看到他我就止不住地疑惑,到底这人与宋明轩是何关系,他之前明明这样落魄,怎么转身又这样地一身戾气?还有那个人头,我当时心中明明就怀疑是他,我以为是宋明轩害怕他被逼道出惊天秘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完好无缺,先前那东西那样凑巧落在叶秋的院子里面,莫不是一个幌子?他端起酒杯,斜眼看着我,又瞟了瞟他对面的位置,示意我上楼来一叙旧情。我见望江楼人来人往,料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波浪,转身上楼坐定,却忍不住望他的左手望过去。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给我斟酒,满满是挑衅的口气:“你不敢喝?”
“怎么会不敢喝?”我端起他倒过的酒,一饮而尽。“好。”他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与宋明轩是什么关系?”我朝他问道,实在是想了很多遍都猜不出来。他骤然止住了笑,目光中闪过一丝凶狠之意,却反问道:“你恨花语王朝的君王吗?”
他这样一问,我却一愣,脑海中浮现出炎薄的身影,自己却难以言说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答不出?”他像是早有所料,语调拖长:“宋明轩真是瞎了眼。”
“你什么意思?”我只觉得这个人说话从头到尾都古怪得很。“上看下看都不见你有何过人之处。”他又继续说道,已经计不清到底是第几个人怎样说我。我觉得这样的话语前后往返密度频集,即使我生下来小鼻子,小眼,满脸麻子,无一可取,也由不得这些人一二再,再二三的取笑。“我要走了。”他昂头将一杯酒饮尽,重重放在桌上:“你保重。”他话语刚落,忽然下方响起一阵齐整的脚步声,我低头一看,花语王朝的侍卫军匆匆而来,将望江楼围住水泄不通,那人手握住自己的长剑,神色间大有视死如归的落寞之意,一队人马刚到,望江楼的客人急匆匆跑出,第二队人马又从反方向而来,衣襟上有明显义禁府的标志。“借你一用。”他回手一抓,将我挡在他面前,在我耳边低声道:“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你卑鄙。”我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侍卫军,不肯定他们是否认得我,忍不住气恼道:“你恩将仇报。”
“我走不了。”他仍然是那种极低的声音,唯恐别人听见一般:“宋明轩也就活不了了。”
“啊。”正在我愣神的一瞬间,他已经抓住我,从二楼上一跃而下,落在地面。“你们何人敢动?”他大声喝道,剑横在脖颈。我看着那些人,觉得自己比神符还管用,居然没一敢上来,我这张脸居然这样有标志性,他们居然个个都认得出我?远处传来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宋明轩骑马带队,从远处而来,骤然翻身下马,执刀跑到最前方。“你放手。”宋明轩抬手指着男子,宛如他们从来都不认识一般:“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男子的笑声在我背后很猖狂,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人在我手上,你有何办法?”他刀往我脖颈上一横,那把长剑的刀锋却并不是很锐利,只是在太阳下泛出光亮,外人看上去无比厉害而已,宋明轩放下手,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扇风的手势:“退后,全都退后。”那些包围成圈的侍卫军一步步往后退,渐渐扩大,男子将我押到一辆马车前,一刀砍断缰绳,将我一把带上马车,翻身上马,策马飞奔而去,后方如潮水般的侍卫军见状,纷纷上马,紧追不舍。眼看城门就要关闭,他狠狠一鞭打在马屁股上:“驾。”马匹吃痛,疯狂奔跑,车身擦着城门而过,掠过大半个车顶,头顶一亮,呼呼的狂风吹进,后方我听到宋明轩不断地呼喝声:“快开城门,快开城门。”天高风急,猿啸声声似乎包含着无尽的悲哀,远处孤州沙白,有沙鸥不时回旋,无边无际的落叶纷纷飘坠,奔腾不息的江水滚滚而来。白云升腾的地方隐隐可见几户人家,被霜打过的枫叶比二月的鲜花还要红,一路飞奔,两边的景物化成一条直线,一掠而过,风沙扑在面上,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识路还是不识路,一个劲儿地沿着一条道不停前奔,就连弯都不晓得拐一下,眼看前方一个悬崖陡然出现,他忽然一个转弯,马车擦着悬崖而过,朝右边而去,车轮几乎滚在悬崖石外,一时间我都吓得忘记了呼吸。两边悬崖相连,不过是从一个悬崖转到另外一个悬崖,同样峭壁横生,寸草不生,一只利箭从后方而来,射中他的肩膀,男子就地一倒,翻滚两圈,一手拉住我下车,那匹马一路上被他鞭打得晕头转向,不管不顾,四蹄腾空,宛如被蒙住眼睛一般冲出悬崖,在半空中悲鸣不止,随着破落的车身一同掉落而下。宋明轩策马而来,他骑着之前在山寨被他驯服的黑马,将后面的侍卫拉下很大一截距离,神色间轻松惬意,我忍不住去看地上的箭,根本就没箭头,只是一只竹杆而已,亏得方才他这样倒地,我还真以为他中箭负伤了,和宋明轩一样都是演戏的高手。宋明轩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将男子一把扶起:“走。”男子看他一眼,又看下方悬崖一眼,宋明轩将一段长绳拴在他腰间,男子几步冲出悬崖,双臂伸开,身躯扑倒向前,绳索在宋明轩手中飞速下滑,眼看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我探头一看,重重云雾之间,男子的身影幻化成一个小黑点,若隐若现,使劲张望,都不敢确定他是否到顶,也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深。“来不及了。”宋明轩往后望了一眼,正准备松手,忽然半空中横飞出一只利箭,劈空发出凌厉的响动,一箭射在麻绳上,绳索发出剧烈的震动,断裂成两半,宋明轩手中一松,脸色一惊,站到悬崖边,却看不真切,他转头望去,我也回转头,看见另一边山头上,叶秋手执弯弓,面色沉静,眸中的冷意,与炎薄简直如出一辙。大队人马出现在叶秋身后,齐王的军队旗帜飘摇,一众侍卫军齐齐下跪:“参见齐王。”叶秋的目光朝宋明轩望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那种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更是一种成足在胸。偌大喧嚣的世界,瞬间变得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