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君一生苦情,灵修的神色她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立即明白了大概。于是另起话题说道:“灵修小友,文君有一件不情之请。”
灵修听她突然用了谦词,忙作揖说道:“前辈不可如此,有吩咐但说就是了。”
孟文君说道:“我知你师出玄门,门户之见虽然不重,却也不是可以自行作主的事情,但今日既然遇见就不可不说了:南宫世兄只有三个儿子,二儿子甫一出生,即被掳走,生死不明;小儿子绿衣年纪尚幼,身体也不大好;智儿如今又死了。不仅南宫世家后继无人,世兄一身的武艺也没了传人。你年齿与世兄失散的孩儿相当,又和他十分投契。文君想请你拜他为师,继承他的武学、志向,起码不让他的武艺成了绝学。若你愿意,文君感念小友的恩德。”
说罢,拜伏在地。她早先带着端木弘向南宫仁求教“王道正气”,南宫仁虽然倾囊相授,但她心知南宫仁所学颇众,端木弘终究是自己的徒弟,便萌生了为南宫仁找寻徒弟的想法。虽然南宫世家的闵氏兄弟,戚柏龄等人都被南宫仁传授过武功,但没有一个是可以完全继承他衣钵的。因此,说到最后便是对南宫仁之友情的自然流露。
灵修忙跪了下来,说道:“孟前辈行此大礼,折煞晚辈了。其实,南宫大侠之前已经传过两套武功给我,当时他曾说我们只有师徒之实,而不可有师徒之名,便是顾念我玄门之人的身份。我将此事禀告师父,求他老人家准许之后,便正式拜南宫大侠为师,前辈觉得可好?”
孟文君坐起,双目微红,说道:“多谢……多谢……”
两人各自动心,一时有些尴尬。于是又闲聊了一会儿,甚是投机。孟文君欲留灵修在宫中住下,灵修心有不愿,于是推辞后离去。
当夜,灵修又来到昨日遇见莫惊鸿的雁塔处,一夜过去,却不见他人影,便又露宿了一宿。他性子本恬淡,遇到事情也多喜欢闷在心里,往昔有苏心瑶能体贴他心情,也变只和她说说心事。便是他敬爱的师娘,两人有多半聊不了太深。因此,与苏心瑶之决裂,反倒让他回归本性,变得孤僻起来。
他倒是在心中仔细地盘算孟文君之提议,料想以师父观沧散人之豁达,亦不会反对,但仍须待师父首肯。反正眼下自己无心追求武道,南宫仁也情绪低落,不过暂且搁下此事。等八月一日,先看看莫惊鸿之事的后续再论。若无甚要紧,便返回荆州太和山,向师父请命。
依仙云宫之门规,下界游历的弟子,不允许擅自返回仙云宫。但他只需托太和山之仙鹤,送一封书信即可。
八月初一,灵修前往长安城之东南的芙蓉池,这芙蓉池本是皇家园林。赵师在此地封建之后,拆除围墙,将池、园都开放,供百姓玩乐。寻常日子中,都是非常热闹,莫惊鸿在此处邀请三教之人会面,造势之用心,十分明显。
芙蓉池名为池,而实为湖,不仅湖面颇大,且湖岸四周遍植烟柳,风景俊秀怡人。也不知什么人,在湖岸旁,柳树外搭设了大大小小七八个戏台。这长安城本是各方人流汇通之所,故游经此地的戏班若不能上东市、西市,便在此处公演,以增长人望。
灵修来到芙蓉池的时候临近中午,阳光正是耀眼。因莫惊鸿没有说明准确时间,想必三教之人都会早早前去,以免错过。一到湖边,果然见有几个戏台正在演出,台下围着不少观看的百姓,或站或坐。芙蓉池中央,有一小岛,小岛之上有一凉亭。那凉亭不过方丈之地,小岛也不过比凉亭大了几圈而已。
远远看去,竟似一座凉亭漂浮在水上。湖心小亭旁、亭子顶、周围天空以及水畔处聚集着上百只小鸟,或一二十为一群,或七八只为一群,散乱聚集。那小鸟黑背白腹,不过巴掌大小,似乎是鹡鸰鸟。
凉亭之中,却没什么人。
灵修于是在烟柳树荫中,沿湖而走。鹡鸰鸟飞游湖心,日近中天将湖面照得如镜面一般。隔湖而望,只见对岸有一座戏台。戏台上搭着凉棚。凉棚里坐着一群道人,看衣着,应当是清华宫的普真君,以及他门下的弟子、门人。视线回过此岸,眺望远方,发现大批僧人亦在一空置戏台处等待,应是大慈恩寺众人。
此时,三艘游船使至,一船居中宽敞华丽,两船分居左右,各有盔甲武士,显然是互为之用。中间大船的船头站着一人,正是至圣经库的端木弘。端木弘似乎早看见了灵修,喊道:“灵修兄弟!”
灵修听见,拱手说道:“端木兄,那莫惊鸿还没到么?”
端木弘用手遮在头顶,挡住阳光,说道:“师父正在内中会客,你也上船来一叙吧!”
灵修前冲几步,纵身一跃,跳到大船甲板之上。端木弘引他进入。一入船舱,便闻得淡雅香气,此处先是以木板隔开一块区域,道分左右,又以珠帘遮挡。透过珠帘,可以看见船舱中,坐着不少人。
端木弘掀开帘子,进去通报。很快听到孟文君声音,说道:“这倒真好,快请他进来吧!”
灵修于是也掀开珠帘进入。
船舱正座上坐的是孟文君,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是在南宫世家见过的景渊,女的灵修并不认识,但看她下巴小巧,五官精致精致。樱桃口,琼瑶鼻,却生得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如黑珍珠一般,美丽可亲。
孟文君前方的左右手边,各自坐着两拨人。左手边的,站着一队看装扮苗族武士,约有五六人。有座的也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只比灵修略消瘦一些。女的模样娇美,却和龙赤练有七八分相似,一身银饰却比龙赤练还多些。右手边的坐着的是两位儒生,一老一少,身后也站着五六个人,或文惑武,似乎都是官员。
灵修进入船舱,将舱内之人一眼扫尽。却听得耳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嘶鸣声,吓了一跳。灵修一看,原来是一只巨大白色雕枭,站在游船的窗子上。看到自己进来,张开白色双翼,怒目而视,作恫吓状,方才那声怒吼便是由它发出。
灵修一愣,这分明是那夜在古寂野航之中,袭击过赤炼妖蟒的那只夜枭。只是当时天色昏暗,未看清它个头。那夜灵修为救那蟒蛇,情急之中曾以剑气将他杀伤。显然这雕枭怀恨在心,认出仇人来,便立即发怒。
那苗人男武士叫道:“夜秋,不得放肆。”那雕枭被主人呵斥,浑身羽毛一缩,咕哝一声扭头对着窗外。
孟文君忙说道:“灵修小友,快过来坐下。”她说话时,景渊从身后搬来一个凳子,放在孟文君身侧。众人看她对待灵修颇与一般人不同,都一齐注视着他。
那苗人女子显然是很爱他体格之健壮,满脸风情,笑吟吟地不停上下打量。
灵修虽觉得自己辈分不高,不宜与长辈平起平坐。但孟文君在儒教地位尊崇,她既然已经出言,自己再一味谦恭也是失礼。于是也不推测,径自在她旁边坐了。
孟文君对身后的女子说道:“潇儿,去端杯茶来。”那女子嗯了一声,向后方走去。
孟文君回过身,对灵修说道:“小友,且容我来为你介绍一番。”说着,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向左手边的苗女:“这位姑娘是云州苗王的大公主。”
苗女笑眼娇媚,她之妆容与龙赤练如出一辙,只是耳朵上多了一对硕大银制耳环,说道:“我是龙银环。”
孟文君手伸向那苗人男子:“这位英雄是苗王麾下的猛将,麻十四。”麻十四点头示意,却不言语。
孟文君说道:“这二位是奉苗王之命来的中土,如今所负使命已经完结,昨日来到长安。我受长安公所托,带他们来此交游。”手一转,伸向右边,继续说道:“这位是长安公封国国子监祭酒的裴先生,名讳是一个彧字。裴先生身边的那位是长安公的大世子,亦是裴先生的弟子。”
那人忙回道:“学生赵理,这厢有礼。”
灵修应和孟文君的介绍,向众人一一行礼。
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女子,将茶水递给灵修。孟文君于是又一转身,说道:“这两位都是我的徒弟,景渊你想必还有印象。这位裴潇,是裴先生的侄女。”
景渊拱手不语。裴潇作万福礼,说道:“见过灵修师兄。”
灵修分别笑着回礼,转向左手边说道:“麻将军,‘夜秋’……是那只雕枭的名字么?”
在场人都是一愣,孟文君为他引荐诸人之中:一位是长安公的大世子,便是将来承袭封国的储君;一位是云州苗王的大公主,不仅貌美且地位尊崇;一位是国子监祭酒,亦是封国中的重要官员。依情理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不料灵修礼毕后,第一位问的却是那只鸟。
麻十四显然也没有料到,忙回道:“正是!这雕枭自幼与我一起长大,与我情如兄弟一般。他在夜晚中目光犀利,能察秋毫之微,所以给他起名叫‘夜秋’。”
灵修拱手说道:“麻将军,实不相瞒。只怕我和这位夜秋兄弟,可能有些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