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桃花圃,前方是一片树林,树林阴翳。有假山横在路中,暗藏小径通幽,以碎石铺为步道。苏心瑶小声说道:“你看此处景色,与南宫世家后花园颇为相似。”
灵修经她一说,也觉得确实如此。穿过假山,走过树林,是一片屋舍。屋舍皆以沉船木所兼,栋梁甚少雕画,外观朴素,却难掩典雅。院舍四周以白玉筑成墙,只有半人高,将院内与外面树林隔绝开来,应是为了阻挡野兽入内。
屋舍与白玉围墙只见,又遍种各花,姹紫嫣红。正对屋舍处,有一围栏,一推即入。前面六人已经入了屋舍,三人于是也不细赏景致,快速步入。
一进门,有一浣纱屏风拦路,上绣一只孔雀。转过屏风后,只见堂中无椅,左右各自歪着几个彩布坐席,花纹各异。那五名男女各开左右,或躺或坐。
正堂中央乃是一个巨大的红木卧榻,柳姓女子横卧其上,身姿随意,胸部上侧隐约可见,仍是双目紧闭。她张嘴说道:“张大哥,请随意吧!”
张怀素洒脱一笑,带着灵修、心瑶在左侧坐下。红衣女子、紫衣女子与三人同侧,顾渐离、楚小弟、蓝衣苗女则坐在对侧。
柳姓女子说道:“既登我门,便都是我的客人,各位不可拘束。两位小友于我是初见,请自报家门。”她口中虽然称客,说话时语气自带几分威严,言语也有嘱托之意。
灵修放下金风剑,拱手说道:“在下是仙云宫观沧散人座下弟子,道名灵修。”
苏心瑶说道:“小女是他同门的师姐,苏心瑶。”
柳姓女子说道:“我姓柳,名叫寒居,苏妹妹可随意称呼,合心意就好。”
苏心瑶说道:“谢谢柳姐姐。”
她心中默念“寒居”两字,觉得意境颇为不俗。远远端详柳寒居的五官,却觉得她:额角太高,下巴稍窄,眉毛略细,鼻梁不挺。双目紧闭时,虽然睫毛浓如毛刷,皮肤嫩如水玉,嘴唇粉如桃肉,终究只是相貌平平,心中暗叹。
柳寒居说道:“那边的孩子,是我娘家表弟,楚水裔。”
楚小弟笑道:“姐姐,我未行冠礼,哪来的名字?”
柳寒居两侧嘴角弯弯翘起,说道:“那是你父亲的事,与我何干?你既然在我这里,自然是用我给你的名字。”
楚水裔哈哈大笑,说道:“张大哥好,苏姐姐好,灵哥哥好,我叫楚水裔,是此家主人的弟弟。”
柳寒居不禁莞尔,露出白牙红舌,说道:“就知道贫嘴!”
张怀素微笑说道:“老夫叫张怀素,是柳贤弟之旧友。”他称呼柳寒居为“贤弟”,却不知是何用意。
柳寒居淡淡一笑,对那五人说道:“我这位张大哥,平素最是男儿心性,瞧不起女儿家的。见着一个不输他的女人,就偏偏要以‘兄弟’相称,你们不可学他。”
顾渐离朗声说道:“柳大哥请先养神!张大哥好,在下顾渐离,只是江湖中一无名剑客罢了。”
柳寒居听他叫自己“柳大哥”,无奈摇头。
红衣女子说道:“小女姓闻,名音希,家里只是普通商贾,不足一表。”她声音气息浑厚,语速缓慢,如音乐般起伏有致,众人无不希望能听她多说几句话。
蓝衣苗女说道:“我叫龙赤练,云州来的。”
紫衣女子笑道:“龙妹妹可不是普通人,不过要让她自报家门,就全看你们的本事了。奴家闺名却没什么好藏的,叫桂之絮,拙夫也是武林人士。”她只说自己丈夫是武林人士,却不说名号,三人也不好问。
柳寒居说道:“张大哥今年来的时候,比往年要早个几日。”
张怀素笑道:“只因思念贤弟罢了。”
柳寒居说道:“如此不避男女,也不怕你这两位小友笑话?”
张怀素仰天大笑,说道:“我这两位小友,总是有法子取笑于我,因此反而不用避讳他们。”
柳寒居听言坐起,睁开双眼,说道:“张大哥还是首次带朋友来,可见对两位小友是青睐有加,小妹倒要好好看这两位。”
灵修、心瑶都是一声惊叹。
只见她眼珠亮如明星,眼神温柔,似秋水渊澄,瞳仁有光,似夏月沉湖;这一双美目,整张脸顿时鲜活起来,似爱似恨似无情,似喜似忧似不仁;纵使五官难称精致,却有万种风情,让人目光难以移动,心魂不能守舎。
芳华绝代,此之谓也。
苏心瑶脸上一红,情不自禁,说道:“世上竟然有柳姐姐这样美丽的佳人。”她这话本是心里想的,可因为神魂都丢了,竟然不自觉地说出口来。又听到自己声音,马上羞得低下头,脸憋得通红。
灵修也被她美貌惊艳,却不似苏心瑶般动心,却想道:“罗敷剑孟前辈是五官如天神细刻,反复雕琢而出,绝无瑕疵,已经是人间至美;这位柳姑娘,既艳丽又脱俗,必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方才能有这样超脱的气质。
可惜她眼神之中,与孟前辈一样,皆有一丝郁郁不得志的哀愁,这般稀世容颜,却也有难解的心结,真让人嗟呀。她们脸上容颜,虽然胜过世上人千千万万;她们心中烦恼,只怕不少天下人丝丝毫毫。
寒居,寒居,莫不是‘独居广寒’之意?容貌心情可动世人,而心志不得抒,反倒不如我这样的蠢物污人,逍遥自在。”
想到此处,不禁一声长叹。叹气声中,竟然饱含无限怜惜。
柳寒居虽然幽居在这古寂野航,但天下有不知多少王孙公子,风流才士,想尽各种办法,用完各种心机,只为一睹她之芳容。却绝无一人,会为她感到过怜悯。
她听出灵修这一声叹息中的意气,说道:“你为什么叹气?”
灵修惊觉自己失礼,说道:“啊……啊……我……是我失礼,请柳姑娘恕罪。”
灵修此时跪坐在布席之上,柳寒居走了过来,双膝一弯,跪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接,悠悠说道:“你……为什么叹气?”
灵修被她如此端详,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整个世间已经没有第三人存在,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说道:“因为……野航无人。”
此言一出,柳寒居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旋即被凄然笑意卷起,站起身来,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张大哥,你这两位小友,一位真情流露,一位直击我心。小妹已许久不曾结交新朋友,今日拖你的福,又喜得两位。”
苏心瑶看见柳寒居与灵修对视,心中泛起一阵刀绞般的痛楚,却无半点愤怒。竟然想着:“若柳姐姐这样的女子爱他,我便自己走了,也绝不拖累他。”
此时回过神来,见灵修正看向自己,眼神温柔如故,方觉得是自己多想罢了。
柳寒居说道:“我对两位一见倾心,请你们随我来。”
两人都因失态,心下在迟疑,张怀素笑道:“此处不讲礼法,你们两只猴子不用拘束。老哥留在此,和这几位新朋友相谈,你俩自便就是。”其他几人也是谈笑自若。
柳寒居走在前面,灵修、苏心瑶跟在后面。入了正堂侧门,门外有回廊通向内室,转过回廊,经过数间上房,来到屋舍最里。
柳寒居说道:“此处是我的闺房,请灵修站到天井去。”说完推开房门,带心瑶进入。
灵修赶忙走入天井花园,四周遍种梅花,却不知为何,也是盛开模样。群梅之中,有一汉白玉砌成的宽大鱼台,玉台边缘,有无数道切口,却不知是何匠心。鱼台之中,有两条鲤鱼游弋,时动时静。
赏玩景色时,柳寒居一人从房中走出,回身关上了门。灵修不见苏心瑶,一时狐疑。
柳寒居走入天井,说道:“苏妹妹气质清丽,那一身俗衣无法显出她的人物品格,我为她挑了件衣服,你静等片刻就是。”
灵修说道:“柳姑娘,这已经都是五月了,为何你家里的桃花、梅花都开得这般好?”
柳寒居一笑,说道:“能入我内室的人不多,但你是第一个问花之人。”
说着用手拉下梅花枝桠,折下一枝梅花。她抬手时,大氅滑下,露出手臂。那手臂洁净更胜白玉,粉润更胜梅花,三美齐入眼中,依然是她为冠。
她将梅花放在鼻前,闭目轻闻。粉唇微启,说道:“我有一位美人儿,她有法门可以让诸花不败,上次来时,便将我古寂野航的花,都变成春秋常开。”
灵修说道:“四季轮回,花开花落,自然合天地之数,何必如此强求?这花终年绽放,虽然十分美丽,但花开得久了,会累;人看得久了,也难免疲乏。不如让她们也败了、凋谢了,来年再开;赏花的人,也可放下心事,静待春天。”
柳寒居淡淡一笑,问道:“苏姑娘……是你的心头爱人?”
灵修笑道:“正是。”
柳寒居笑道:“可惜!可惜!”
灵修讶道:“可惜什么?”
柳寒居说道:“你是我毕生见到第一个知音之人,也是第一个让我瞧得入心的男人,可惜你心头已经有了爱人。这人心便如花儿一样。爱过一人,就如花开一次,绽放后便是永生。即使来年再开,花也不是那旧花,人也不是那故人了。若你心中不曾有人,依我的心性,必然把你留在我身边,与我朝夕相伴。”
灵修没想到她说话,居然如此率真,赧然说道:“柳姑娘说笑了,你我见面只有片刻,哪里说得到这些事上。”
柳寒居笑道:“见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哪些人与旁人不同。你也不要多想,我既说可惜,便是认为你我有缘无分,就算你有心,我也无意了,好好待你师姐便是。”
她说话坦坦荡荡,心情直白,毫不虚伪,不禁让灵修觉得可亲。
房门打开,苏心瑶走了出来。灵修惊鸿一瞥,不由得呆若木鸡,怔怔出神。
却不知她穿着什么,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