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池手拿一杆春秋笔,健步走入比武场地。
众人立时明白,这李池必是荀克诚之爱徒,放能得他春秋笔法的真传,无不打起精神。荀克诚是稷下学宫之祭酒,其师弟万俟胜即为当今儒教之儒皇,两人的拿手兵刃均是春秋笔。荀克诚号“一序千秋”,万俟胜行走江湖之时曾号“血墨丹青”,两人春秋笔的功夫,均是雅致绝伦又凌厉凶狠,名动天下已久。
另一面的净明和尚,如临大敌,虽然他亦学有六字大光明咒等印法,但止杀诀的修为并不够深,对上以杀气重而著名的春秋笔,自觉无取胜之机。
铜锣响起,李池说道:“对佛门大师动武,失礼太甚!学生惶恐,不如就写一幅‘七佛灭罪真言’吧。”他言辞虽然谦逊,语气却十分不恭。
净明还未来得及答话,李池春秋笔动,笔尖连画,黑色杀气在空中凝成一个“离”字,直飞净明。净明毫不怠慢,张口是六字大光明咒,大喝一声,一个金色“唵”字迎面而上。两字相撞,发出一声巨响,真气四射。地上桃花花瓣四散飞舞,碰撞气劲冲击在场众人。
黑字被金字震碎,净明继续催动“唵”字诀,金色佛言向李池逼近。李池一阵狂放笑声,春秋笔继续挥洒,“婆”、“离”二字连续击中,净明与金色佛字都被逼退数步。李池见状,春秋笔快速舞:“婆”、“帝”、“求”、“诃”、“求”五字连发。
净明眼见金色“唵”字,已呈龟裂之状,六字大光明咒再催,佛光闪耀,“嘛”字诀出。这净明内力较净德为深,第二字出时,圣气大炽,欲压住李池的杀气。但那李池狂态更甚,连发十字,且一字一步,逼近净明。
众人无不被眼前景象惊诧,此前之十五场比试。要么是比斗者实力在伯仲之间,因而战得难舍难分;要么是高手过招,一瞬决胜负。此二人,却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拼内劲,精彩纷呈。
佛家真言明显克制杀伐之气,那李池不仅毫不忌惮,且姿态狂逸,潇洒放纵,黑字不断撞上金字,“砰砰“作响。
净明被压得节节后退,正欲催动“呢”字诀时。李池大叫一声:“着!”
只见他双臂舞动,袖影晃动,乱人眼目,竟在顷刻间将七佛灭罪真言剩下的二十字,一气写完,净明变招不及,金色佛字难抗重重打击,轰然破碎。最后三字穿佛字而过,“莎”、“婆”两字击中净明。净明身躯被重重击打,几个踉跄,倒退出比武场,口吐鲜血。眼看最后一个“诃”字,就要击中净明,若这一击再中,只怕他性命难保。
就在此时,一道红影一闪,一声大喝响起,两个人身份奇快,冲入阵中。红影乃是身穿金缕木棉袈裟的燃云佛子,伸手净明接住;一声大喝却是南宫仁所发,“诃”字顿时被他宏大气劲冲散。
林玄策叫道:“最后一试,稷下学宫李池胜!”
李池见自己一时出招打的兴奋,致使未能守住分寸,失手将净明打成了重伤。若不是儒侠、佛子及时出手相救,恐怕净明已经死在自己手上,一时惊讶,春秋笔随即脱手、跌落在地。
燃云佛子立即催动至圣佛光,为净明料理伤势。他内力一催,仿佛有细语念动咒决之声,一片祥和之气弥漫在试剑峰上。南宫仁双目盯住李池,说道:“贤侄下手也忒没轻重了!”李池慌忙跪倒在地,不敢作声。
南宫仁望向众人,说道:“李池枉下杀手,有违试剑会之宗旨,现罢黜其资格,不得再战。”
荀克诚勃然大怒,吼道:“孽障!还不向佛子请罪。”他本在客座席上,这一声吼,却震得李池耳朵刺痛。
李池忙跪倒在地,膝行爬至燃云身侧,哭道:“请佛子恕罪!请佛子恕罪!”
燃云将净明内伤稳住,见李池形状,双手合十,高宣佛号,说道:“荀夫子,令徒重创我沙门中人,老衲想将之带走处分,不知夫子能见容否?”
这燃云佛子一向平易近人,最是好说话之人,此刻竟提出要将李池带走,全部避门户,荀克诚一时失语,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片刻,说道:“劣徒行径可恶,不可不罚,只求佛子可以饶其性命。”
燃云说道:“阿弥陀佛,请荀夫子放心,老衲不会伤害令徒一丝一毫。”
李池听他二人说话,一脸惶恐,直看着荀克诚。荀克诚骂道:“孽障!还不快谢谢佛子!”
李池慌忙磕头。燃云说道:“居士不必如此。伤净明皮囊事小,杀孽入心事大,老衲不过是不忍心你误入歧途。居士之罪业,当居士自了。老衲只想请居士,往南华禅寺小住旬月罢了。”
燃云佛子说完抱起净明,往山下走去。李池不知所措,看了一眼荀克诚,后者示意他跟上燃云,忙起身走了。
南宫仁提一口气,朗声说道:“比武尚有三天,南宫仁在此立誓,若再有人敢枉动杀念——”话说一半,举起左手所持之剑,继续说道:“将与不忧剑一较快慢。”
他这话说得平淡如水,却是不怒自威。所谓“一较快慢”,便是指若有人敢行凶,杀招未及伤人,已被不忧剑所斩。天下人皆知,南宫仁剑术超绝,早已臻“发在意先”的境界。他此刻说出此话,便是明示众人,若让他真正出手时,心念未动,招已发出,纵是南宫仁想纵容,也收之不及了。
众人感到他话语中的微微杀意,不由得都是汗毛倒竖。这江湖人士比武,虽然内功、外功、轻功,都极为重要,但若对方招式速度超绝,无法招架。那便是有无上的内功,来不及反应时人便死了。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南宫仁早年名满天下,便是因他一手快剑,无人能出其右。纵有自认武功超过他者,也绝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先死在他不忧剑下。“南宫无敌”之名,绝非只是赞他德性。
在场多是青年子弟,对他之名早已如雷贯耳,此刻见他声色严厉,脸上都露出惧色。
南宫仁见众人脸色,自觉话说得重了,于是柔声说道:“至此,所有才俊均已下场比试过了。接下来将要对上的对手,也都见过了身手。今夜尚有时间,请各位好好准备!”
说罢示意众人可以离去,孟文君走至南宫仁身边说道:“世兄,你且放宽心些。”
南宫仁叹道:“廉颇老矣,有人行凶在前,竟不能料。”
孟文君柔声道:“世兄哪里称老,在小妹心中,世兄与于二十五年初见之时,一模一样!”
南宫仁听罢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是几分苦涩。
灵修众人看了刚才之比斗,又听南宫仁之言,莫不若有所思。灵修对苏心瑶说道:“你下场便要对上那马洪,可得小心他的弯刀。”
苏心瑶说道:“我已有腹案,晚上回去和你推演一番。”
李羡轻笑说道:“想不到今日竟能遇见南宫大侠动怒,真是难得。”
灵修眉毛一扬,说道:“要不……我们带李大哥进南宫世界府邸一游?”
李羡笑着说道:“大可不必,明日这里再见便是。只是贤弟不能参加,让人觉得有些遗憾,愚兄倒想见见贤弟的英姿。”
灵修说道:“三年后,李大哥再随我来便是。”
李羡淡淡笑道,却不回答,对着苏心瑶说道:“苏姑娘,在下告退了。”
苏心瑶见他单说自己的名字,一头雾水,回道:“李大哥慢走。”
李羡端详她神色,见她眼神清澈,天真无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瞬即逝。说道:“贤弟,明日再见!”说罢羽扇轻摇,跟随人流,下山而去。
苏心瑶见他走远,低声说道:“你这位李大哥真有些怪异。”
灵修讶道:“哪里怪异了?”
苏心瑶说道:“你不觉得他看我眼神,颇有些奇怪么?”
灵修一笑,说道:“你生得这么美,李大哥终究是男人,难免多看几眼。”
苏心瑶一推他,说道:“胡说什么,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方才念云师太见他两人有说有笑,便未打扰。自己跟着张天师等人走了,四下人烟也逐渐稀少。
灵修左右看看,说道:“不知卢师兄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卢象真从山泉瀑布下小水潭中浮出水面,呜呜直叫。两人见他模样狼狈,都忍俊不禁。只听他一声闷哼,已被人踢飞,滚到两人面前。
灵修解了他身上符咒,卢象真悲催说道:“我被那小妮子!贴了避水符!和千斤符!丢在水里!泡得我!浑身起皮!”
灵修见他倒霉模样。强忍住大笑,说道:“什么小妮子?”
卢象真说道:“就是那天佾,她真是女扮男装的!”
灵修笑道:“管他是男女,你只要以礼相待,想来人家也未必难为你。”
只听一少女声音说道:“这位哥哥说的,倒是人话,仙云宫也不全都是坏人。”
天佾解了隐身咒,出现在三人面前。
苏心瑶打量她一番,说道:“我倒没看出来你是个妹妹。”
天佾嘴角翘起,说道:“我师父说的,行走江湖,打扮成小男孩能省些麻烦。谁知道这登徒子,上来就乱摸!”说着狠狠瞪了卢象真一眼,骂道:“既然知道‘捆仙绳’的厉害了,就不要再招惹本座!”
卢象真连连称是。灵修心下恍然,原来他是被捆仙绳制住了内功,才被她玩弄成这样。又见她言语神情与白阳有些相似,顿感亲切。抬头找白阳时,却发现她人早已走了。
苏心瑶说道:“妹妹,你现在住在哪里?”依常理讲,仙云宫与灵山同属玄门,两门派祖师也有同门之谊,两派交往也一直甚密,连旋照功与灵山符、咒法术都有互相传授。因此,心瑶该称天佾为“师妹”或者“道友”为宜,只是心瑶见她扮作男装,即有些俊俏又可放心亲近,便自然叫她“妹妹”。
天佾若无其事地说道:“便随便睡在房顶上。”
苏心瑶眼睛一张,说道:“那如何使得,你是女孩子,受不得寒的。晚上你便跟我睡罢,也不需再劳世家门人专门腾出一房来了。”
天佾听罢,笑笑点头,憨态可掬。
于是众人回南宫世家府邸,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