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剑陵之外,只见与铸剑院相反的对侧,又有一楼,较铸剑院较小,周围有树木围绕,来时竟没留意。此处却有家臣持兵,护在院外。
灵修很是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苏心瑶说道:“那是南宫世家的藏剑阁,除列祖列宗的遗剑之外,都存在那里。过几日,若我在试剑会上拿了前三甲,但不喜欢世家赠出的兵器,便可以进去此处,另选一件。”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金风剑,想起与自己的剑是一对儿,很是开心。说道:“咱俩的剑,听说便是南宫大侠赠给道智师叔祖的。若不是有这样机缘,只怕还在那边藏着呢!”
灵修心口一甜,他本对金风剑很是喜爱,又何况与心瑶是一对儿。转念之间,又想起道智行踪不明,一时喜哀各半,说道:“我看南宫世家的围墙不甚高,看守也并不严密。剑陵、藏剑阁,目所能见之处,不过数人看守,如何能保万全?”
苏心瑶笑着说道:“依我看,你就不用琢磨这个了。既然敢这样门户大开,若无防范之策,这南宫世家早就败了。”灵修一想也觉有理,想必表面静谧之下,暗有玄机。
于是两人沿原路返回。日薄西山,天色将暗,府中人员走动多了起来,应是为招待众宾客所忙。直走过书院,又回到佛庵处,苏心瑶说道:“此刻天色晚了,还是不要去叨扰佛教众人,咱们回去吧。”
自佛庵前侧门进入,穿过正院来到东厢客房外。苏心瑶停住脚步,示意灵修轻声,两人站在院门。
只见院中有一带发尼姑,脚踏八卦步,正围着院中石几祝祷,几上放着一碗清水。
那尼姑一身白色道袍,身形清瘦,一双手精细骨感。左手上、右手下,呈太极子午印。双眼微闭,凝神念咒,只听她念到:
“愿天赐福泽,广佑世人。天灾不至,人祸不生。万国皆宁,四海咸平。战端不起,兵燹无有。凶恶归善,邪魔返正。五谷丰裕,民皆有食。祝融不兴,万宅平顺。饿殍不现于途,瘟疫不行于市。手足莫相残戗斗于郊野,骨肉莫相割分离于江湖。忠良险恶,怨不缠魂,皆得解脱。三清上圣,诸天神佛,悯垂至慈,鉴纳诚祝。弟子稽首再拜,一袖清泉,尚飨。”
说罢以手指沾起碗中清水,扬之天,洒之地,回点眉心,以合天、地、人三才。
苏心瑶只听她念到“骨肉莫相割分离于江湖”之时,眼中一酸,留下泪来。
这尼姑法号念云,本名苏心琼,是观沧散人苏琰的长女。只因十七年前一桩旧事,被仙云宫贬谪下界。因青羊宫主与观沧散人相交甚密,故将其收留。只是她罪谪在身,不能入青羊宫门下,便在青羊宫外自设一庵,名唤镜月庵。带发出家为尼,自此佛道双修。时过境迁,她谪居十五年之期已过,本可返回仙云宫。但是那观沧散人心结未解,她一片孝心,不愿父亲牵动旧事,伤心怀恨,便一直独居于梁州。
十七年前,苏心瑶、灵修两人皆未出生。念云所犯之罪又是观沧散人的一生之不幸,故仙云宫人无不三缄其口,尤其对苏心瑶更是只字不提。因此,两人应是浑然不知发生过何事。苏心瑶只道她是慨叹自己与父母姊妹分离,悲从中来。
念云师太祝祷完毕,看向两人,笑道:“小妹,可算回来了。”
苏心瑶奔上前去,念云师太将她抱在怀里,怜爱之极。二人年纪本相差甚远,一年前苏心瑶游历天下之时,两人方在镜月庵初见。此后朝夕相处时日良久,姐妹情谊日深,倒有几分似母女之情。
念云望向灵修,微笑说道:“你定是灵修了。”
灵修见念云师太与苏心瑶容貌相似,只是成熟许多,正出神想到:“想必心瑶师姐,他日年纪大了,就该是这样样子端庄娴静,倒是像极了师娘。”
灵修七岁前跟着道智真人浪荡江湖,七岁之后方由观沧散人夫妇收养,师父师娘对待他如亲生骨肉一般,因此,对师娘感情极深。这念云师太年纪不过三十四岁,且清心寡居,外表看来,比之寻常女子只怕还得再年轻五岁。灵修年纪尚小岁,便觉她那模样就叫“年纪大了”。
灵修行礼说道:“是,念云师太。”
念云师太一脸慈爱,说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灵修走上前去,念云打量一番,说道:“人物品格倒是不错。”
苏心瑶听到姐姐夸奖他,立即说道:“才一年不见,已经长得比我高了。”
念云师太一笑,说道:“现在是个俊朗少年,越发英武,与小妹更是般配了。”苏心瑶脸立时涨红,将脸埋入念云师太怀里。
灵修早先几年,尚不知师父师娘的心意,曾以为苏心瑶心中没他。后来发生诸事,皆因有此错觉。虽然此刻他早已明白苏心瑶的情意,总是仍未听过长辈明言,心中不安。这时听了念云师太所说如此,又看到苏心瑶羞涩形状,自然欣喜非常。
突然,身后脚步声动,有人群来到,苏心瑶忙从姐姐怀中站起。只见一行人步入客房院落,为首之人,身背巨大剑匣,正是秦延。身后又跟了七八个人,尊者位乃是一白发长须老者,面色微微红润,肤如赤子,眼如明珠。手握一灰白拂尘,好一副仙风道骨,观之而惊为天人。
念云师太忙起身稽首行礼,说道:“弟子恭迎张天师仙驾。”灵修、苏心瑶也忙跟着行礼。
张天师笑道:“琼儿不必多礼。”
此人正是万法天师张承黄,乃梁州道教国之君,亦是道教之宗。苏心瑶轻声将众人一一介绍给灵修,灵修也一一行礼。四派各有主事一人,参会者一到两人。
张天师身后跟着一青年道士,乃是纯阳殿的陆阳真人吕温。三人身后是诸派弟子:一位身形微胖的青年道士,也拿着拂尘,是张天师的徒孙青溪;一位清丽黄冠,身形娇小,不带兵刃,是陆阳真人弟子谭淸;又有一对俊俏男女,作俗家打扮,各佩长剑,是青羊宫的诸葛琪和廖慎。
张天师听苏心瑶介绍完毕,说道:“烬儿,又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白色声影从房上跃下,轻轻落地,走到张天师身边,挽住他胳膊。
正是白阳。
灵修突然一惊,今日见到苏心瑶心情大悦,早就将白阳忘了。只见她头上尚系着自己的草绿色纶巾,生怕被心瑶看出,不由得心一阵狂跳。他今日并未穿道服,旁人也看不出异样来。
苏心瑶忙说:“师弟,快去拜见白阳子前辈。”道教之中,唯仙云宫“慧智贤明”四位真人与万法天师同辈。白阳年纪虽小,却是张天师的弟子,辈分比在其他众人都高了一辈,与陆阳真人持平。
灵修便向白阳稽首行礼,白阳点头不语,只是呆呆看着他。表情平静如水,灵修见她如此颜色,反倒心下释然。
张天师说道:“天色已暗,众人各自回房吧,明日可又要劳累。”
白阳温柔说道:“师父,烬儿扶你走。”
灵修此时方才听清楚:烬儿,应是她的道名。这道教之人与俗家之人相同。俗家人有名、有字,道教之人便有道名、道号。虽各派讲究不尽相同,或有非出家不予道号,或在家亦可有道号,不一而足。但整体用时:长辈可称呼晚辈之名,晚辈自称名,其他皆需称号。与名、字用法相同。
众人于是四散,各回住处。这东厢客院,又细分东西南北四处上房。于是,青羊宫一行三人住西上房,纯阳殿师徒二人住北上房,仙云宫四人住南面上方,张天师三人住东上房。
回到住处,卢象真、秦延各自回房间。苏心瑶问灵修道:“方才我看白阳子前辈头上的头巾,好像是你的。”
灵修哪里想到她竟看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心瑶笑而不答,说道:“看来你两人交情不浅呢。”
灵修怕她吃醋,忙柔声说道:“你生气了没有?”
苏心瑶笑着说道:“她是觉得你好,才用你的东西。我也觉得你好,哪里会生气?”于是两人说笑自如。晚间,厨房送来各式菜品,并未设宴。
膳后,青溪来告诉众人说灵山派弟子已抵达开封,却未明说是哪一位,只说比武之日,自会出现。于是众人也不闲叙,早早睡了。灵修只觉这一行人中,不是代表一派的主事,就是与会比武人员。唯独自己只身事外,不由得闷闷不乐。
刚刚入夜,忽想起燃虚法师此刻应该在府中,他既连白阳都忘记,燃虚更是想不起来了。明日得见他一面,打听别后之事,李羡可能也到了开封。
于是又勾起武林盟一事,只见这南宫世家全府上下都在筹备落英亭试剑之会。当日,忠义棺虽说不是以南宫仁为敌,但各派之中有不少人与南宫世家有过节。若在落英亭四方之人齐聚之时,武林盟有所动作,南宫世家毫无防备,该当如何?
转念一想,武林盟所求,非是不义之事。况张天师、秦延师兄都在此,绝无人敢妄动刀兵。
又因想到秦延,不由觉得昔日对他心怀嫉恨,着实不该,一时往日种种浮现脑海。又与半梦半醒之间看见自己与苏心瑶成婚等景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