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身法迅速,片刻之间便没了踪影。灵修走出小巷,正见李羡、燃虚、擎苍三人回驿馆来。
因霍煅等人之死,非是寻常治安事件,故衙门只将卷宗上报到开封府去便了,难以追查。既然霍煅与牵黄已死,擎苍只说再去开封也是没甚意思,于是请棺材铺的人,把二人尸首烧了,带着骨灰,悲悲戚戚地启程回云州。
依众人原定计划,今日本该出发去开封。因遇上忠义棺一节,又因现下白阳又不知去向,灵修焦急之下,只得和李羡、燃虚一起等着。
想来白阳总是要往开封参与“落英亭试剑”,便商议先等上三日,三日后若人不回,则自行启程。至三月九日上午,仍不见白阳踪影。三人于是嘱咐了驿馆店家,李羡买了马车,乘车沿官道前往开封城。新野县离开封城尚有八百里距离,路上又连番遇着大雨,直到了二十天上,才进入许昌地界。
当晚,灵修正趁着夜色驾车,燃虚和尚与李羡在车中休息。此时已到戌时,夜尚未深。翻过一座山丘,已可远远俯瞰许昌城。灵修看时,却发现许昌城外竟有大片营地,只见有人有马,似是有好几百人之众。
灵修暗思:如此多人,竟不知是哪教的人马。远看服饰似乎不是佛、道……莫非是从各州来汇聚的武人?
马车顺山坡而下,离营地越来越近。那营地离官道并不远,马车靠近时,一骑飞驰而至,骑马者乃是一位二十余岁青年武士,戴着头巾、身穿武士服,干练有余。手持长杆火把。
来人说道:“请问车上的,是哪州的好汉?”
灵修说道:“我们只是路经此地的旅人。”
车中二人听得有人与灵修说话,于是拉开了帘子。马上青年见帘子掀开,不自觉往里一望。眼睛一瞪,突然从马上跳下,三两步走到马车前,竟然跪倒,磕头便拜,说道:“原来是燃虚法师!”
燃虚一愣,忙走下马车,将那青年扶起,说道:“这位施主,恕小僧眼拙,认不出施主的容貌了。”
那青年拿过火把,照亮自己脸庞,一脸欢喜笑容,稚气未脱。
燃虚一怔,说道:“施主莫不是海龙帮的张季?”
那青年忙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小人。燃虚法师,扬州一别,数年有余。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到!”
燃虚说道:“机缘既至,何处皆可相逢。施主气色康泰,小僧心怀大慰。”
张季见了燃虚甚是兴奋,此刻才看向灵、李二人,几人互通了姓名。
张季一边开心笑着,指了指那营地,说道:“小人父亲就在内中,烦请法师前往一叙。”
燃虚道:“我三人今夜需前往许昌城,夜色渐深,不宜再叨扰令尊。”
张季慌道:“大师这是哪里话?家父一直想当面拜谢大师当年于小人的救命之恩,今日难得相遇,请大师成全。”说完又要跪下。
燃虚忙伸手扶将他扶住,说道:“小僧答应便是,只是不知道前方是何场合,小僧等是否适宜前往?”
张季说道:“前方营地,乃是各州武林门派之人,在此会盟,欲谋大事。法师若能前往,作个见证,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灵、李二人立即交换个眼色,李羡说道:“不知所谋的,是什么大事?法师与我二人皆是方外之人,不涉政事的。”
那张季忙道:“先生误会了!不是起兵造反那种‘大事’。前日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侠士,广发名帖,将各州武人召集,欲成立武林盟。燃虚法师是燃字辈的高僧,若能驾临,自然是锦上添花,于武林盟,是天大的好事啊。”
燃虚略略停顿,说道:“施主盛情难却,我三人便前去一观吧。”
张季说道:“请三位上车,小人来驾车就是了。”说罢,将自己坐骑的缰绳绑在马车之上。
三人上了车,在车厢内面面相觑。燃虚运起内劲,声线细若游丝,乃是“传音入耳”的功夫。灵、李二人听得清楚,张季却浑然不觉。
燃虚说道:“小僧数年前,曾在淮水之阳救过此人性命。他曾说过要请小僧到家中,被小僧婉拒,今日相遇,推脱不开,耽搁了行程,望二位见谅。”
二人听了,都点点头。
燃虚继续说道:“驭兽庄门人曾言,他们与人约定了在豫州相会,看来具体地点就是这许昌了。如今得知,是有人欲成立武林盟,拉拢各州派别。看来天下之势将变。三教之中,尚无消息,此正一探的良机。”
二人点头。
燃虚问道:“只是不知等会是否应提起驭兽庄一事?依小僧之见,便只说在襄阳城外发现驭兽庄被人伏击,霍庄主被杀。至于霍庄主发狂,亦或血色怪人之事,暂且隐去不提。如何?”
二人互换一个眼神,一起点头同意。
此刻,马车已开到营地,三人下了车。只见四周篝火、帐篷遍地,各门派各有区域。竟照得如白昼一般,张季停好马车,引着三人走向海龙帮的营帐。
张季一边拉开营帐,一边喊道:“父亲!父亲!”
只见一老年男子,正站着与人交谈,身材魁梧,一脸胡须,还有些将军肚,颇有些狂野之气。老年男子听张季声音回过身来,一脸不快,正要呵斥张季时,看到张季身后之人。
一时收敛神色,拱手行礼,与三人互报姓名,分宾主坐了。张季之父名张尉,是海龙帮的帮主,这海龙帮乃是东南沿河,做海上贸易的帮派,财力雄厚。
张尉听到燃虚的法号,立时笑容满面,说道:“今日竟然偶遇小犬的救命恩人,请法师受老夫一拜。”说完便要跪下,燃虚只得扶起。灵修见状,便觉好笑,这儿子跪了,老子又要跪。张季见他发笑,竟是懂了一般,也摸头笑笑。
燃虚说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助需要帮助之人,乃是分内之事,施主不必如此。”
张尉慷慨说道:“我家数代单传,唯有此子,大师于我家恩重如山。老夫立即命人多拿香火钱帛,奉养上师。”
燃虚谢道:“钱财之物,小僧拿了也是无益。不如用来周济布施、修桥补路,为施主多修福报。”
张尉自知失语,忙说道:“老夫命人在海边修一座观音像,以庇佑一方百姓,大师认为如何?”
燃虚淡然说道:“施主能发慈悲之心,善哉,善哉。”
张尉笑道:“不知上师一行到许昌何事?不如就由老夫接待,如何?”
燃虚说道:“小僧三人欲往开封城,参加‘落英亭试剑’,不宜耽搁太多时日。方才在路上偶遇令郎,盛情之下,才前来拜访。”
张尉问道:“须何时到开封呢?”
燃虚说道:“试剑之日选在小满当天,小僧还须与师兄等人汇合,商谈事宜,总得空出数日时间。”
小满乃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夏历四月十四。
张尉说道:“许昌离开封城仍有二百余里地,若法师赶得及,老夫便不强留了。”
燃虚顿一顿,说道:“小僧前日,曾遇过云州驭兽庄等人,听说各地武人汇聚荆、豫一带,却不知缘由。不知施主能否相告。”
张尉目光下垂,旋又抬起,说道:“不知法师可曾听过‘忠义棺’之名?”
燃虚说道:“久闻其名。前些日在新野,曾有一面之缘。”
张尉手抚胡须,说道:“数月前,忠义棺广发英雄帖。说当今天下武林群龙无首,各地门派都归三教统辖,于江湖诸事往来,甚是不利,欲成立武林盟。我海龙帮接了贴子,觉得甚是有理,这些年来,帮中经受扬州一带盐政官员盘剥,久受其害,帮中兄弟便一举赞同。又兼忠义棺在江南颇有威望,老夫便觉得此事至少当亲自来一趟。至于驭兽庄,老夫却未曾接触过。”
燃虚问道:“扬州一带的盐政不是由静安寺主持么?如何能有失?”
张尉呵呵一笑,说道:“老夫知道这扬州乃是佛教的辖地,只是这盐政,不必其它政务,事关百姓日常用度之物,最是难打理。佛门僧侣不擅为政之道,早就委托给当地世家豪族打理。请法师想想,即是豪族管制,焉能少了中饱私囊之事?”
燃虚听了,默然无语。
李羡问道:“在下曾听驭兽庄庄人说,他们此次北上是为霍庄主旧友之难,非是为武林盟。不知张帮主,知此事否?”
张尉又是一笑,说道:“老夫非是召集者,详情一概不知。况且我海龙帮,虽是海上一霸。但于天下,却是不值一提。云州更在九州之外,老夫只怕再有一世人,也难和云州有所接触了。”
灵修听到此事是由忠义棺召集,想起他在新野县衙时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暗暗担忧,问道:“在下初入世不久,于天下事不甚了了。但听闻天下武林,皆以南宫世家为尊,如何需要再建武林盟呢?”
张尉正欲说话时,门外有人来报,只说忠义棺已到,请各门派派人前往集合。
于是张尉说道:“小道长好奇此事,只怕等会就有答案啦。请诸位与老夫一起前往吧。”说罢,率先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