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方被发落,罪责还是对六皇子养而不教,她这般明目张胆地对付六皇子身边人,难道不怕又惹一身腥?”墨飞羽不是没想过六皇子引起皇帝关注会惹怒皇后,但皇后一直摆着贤良淑德的慈和面目,若是针对六皇子和他身边的人,只会更落得别人口实不是么?
“她到底是皇后,宫中追究罪责在于名目,那两个是以侍奉不力,调唆六皇子不遵礼制而行的处置,到什么地方讲也是有理。”
“可是……”墨飞羽霍然站起,刚说两个字便被墨光远打断。
“你是想问为何一向跟皇后不对付的贵妃不拦着吗?”墨光远挑眉,“你还想问,六皇子为何不闹一闹给他两个挡煞,六皇子闹起来至少执教养之责的长公主可以说得上话儿,又或者,圣人明明知道皇后恶对六皇子,也应当对这孩子身边一直侍奉的人稍有怜惜?”
墨飞羽被墨光远说尽心中所想,只得喃喃道:“儿……儿的确是这么想……”
“谋算者,所谋成者,非只关乎事也,亦在于人。”墨光远也不叫墨飞羽坐,却拿手指点住棋盘,“天地之道,虽日月星斗之徙,亦有其必然方向,世间之事也是一样,其中的规则并不算难以摸清。只是人心之道却是最为诡谲难测,你不是不知道人心繁复,只是下意识地便看轻了它,因为你如今时时刻刻想着远遁,便没用上十足的心思,这才有了你早间的大吃一惊,眼下胸上压住的沉重大石。”
墨飞羽心头咯噔一声,眼前竟似清明了许多,又听墨光远接着道:“如人有图谋,无论大小,都应该尽力而为。不止要想到其中必然,也要顾虑到其他可能。我墨氏一族一贯同圣人亲近,你也知道圣人那些厌恶太皇太后,怜惜自己儿女的心意,于是就想着让六皇子去招惹太皇太后,据理力争惹圣人注目,令他高兴之后给六皇子一条出路。你当然也晓得皇后的心思,她既然养着六皇子故作国母姿态,多半不会明面上再去压制六皇子,反而会摆出一副体贴母亲的姿态,为此你甚至牵连上长公主,拿六皇子与她相似的容貌惹她怜惜,而他的身份也对她有利,将来长公主对这位皇子必会有所照拂。”
“儿便是这样想的。”墨光远将她心迹说得清清楚楚,仿佛钻到她脑子里去了一般,墨飞羽嘴里认同了,并不去管墨光远如何有手段晓得诸般细节。
**里外命妇们说笑玩闹的那些暗藏深意的话,帝王家那些牵扯风向的日常言谈,墨光远这样的朝臣有着各种各样的手段打探得到。若是觉得身已在朝堂,对天子问心无愧就可以对这些琐细之事毫不在意,那种人臣恐怕早已被放回故乡做个田舍翁,又或者在天牢里折损了身家性命。
君有君法,臣有臣道。墨飞羽小小年纪敢揣摩上意,她父亲墨光远更是个中翘楚。
“只是你自己也说算漏了一点,那便是陛下让贵妃娘娘分了皇后的权。”墨光远看墨飞羽站在那里将一张细嫩小嘴咬得死紧,心下相当不忍,却并未因为下了那样一剂猛药而感到后悔。
养一个孩儿,从呱呱落地到成家立业,再到生养出血脉子嗣,其中不知有多少的关隘等着孩子去跨。生儿就是债,至死不得闲。哪怕孩子自己也有了儿孙,做父母的该担心的还是担心,该伤神的还是伤神。
自去年生辰开始墨飞羽心思就散散淡淡,墨光远不曾当面责备过什么,更没有强求墨飞羽改变心意。这女儿自小聪颖,但须知聪明总被聪明误,如果只有聪明而智慧不足,便会惹来灾祸。墨飞羽的惫懒他虽是看在眼里,贾夕娘楼凝烟也被他劝下未对墨飞羽有任何提点,他不是不着急,但知道只需要等便是。这女儿若生来愚钝也罢,既不是笨蛋,便迟早要自作聪明地犯些儿错处。
响鼓不用重锤敲,届时他只要把她的失误摊开放在眼前,她自然晓得去看去想。
人各有命,虽说命数不是不会变,却也有其根由,便是指人生来的天赋本性。假糊涂装不来真愚者,真蠢蛋也作不了聪明人,勤能补拙只因原本只是大智若愚,翅膀折了的笨鸟要怎么飞?那些后来一飞冲天的拙笨鸟儿,是还没长出飞羽的天鹅,才会叫人当做丑鸭。
“羽儿,你可曾奇怪?别人家的孩子父母多是称呼小字,只你的小字,我同你两个娘亲都是不怎么唤的。”墨光远到底还是放柔了声,女儿就是女儿,哪怕不是自己精血所成,也是他的臂弯里抱大的宝贝。
墨飞羽本觉得父亲这忽然转折到小字上一有些古怪,微微低头思量,才发觉父母果然不叫她的小字。时人爱儿女,总是想给孩子意头甚佳的大名,于是初生的婴孩经常延宕着没有名儿,有的甚至能拖延数月至一年。
尤其重要的子嗣,不仅要牵扯族中尊老,如墨家之类的亲贵,甚至要宫中贵人乃至天子赐下名字。可孩子总不能嗯嗯啊啊你你我我的叫着,便有了所谓小字一说,其实就是熟人亲友叫的小名,待人长成,加冠或及笄之后,又有师长给取字,乃至将来自取名号,花样繁多得很。
只是到了大炎,虽然帝后妃王等人给孩子取名是好事,因各家情况有别,有的偏偏不愿孩子的大名叫别人起了,贵人们赐下来的也就不拘一格,或小字或大名,看孩子的家中长辈愿意要哪一个而已。
日常里大家都是叫墨飞羽小羽儿,连东宫太子也是这样亲切,反倒是大家都忘了墨飞羽的小字乃是圣人赐下来的,因也没什么人叫过,连墨飞羽自己各儿有时也会忘御赐小字的事儿。
“你的小字‘睿安’,是你出生当日便从宫中赐下的,同赤金长命锁一同送来,圣人是希望你是聪慧得安平,还是有智而安于一隅呢?圣人非常人,赐的也是非常名。”
墨飞羽浑身一颤,不觉额上已是汗水津津。自小谁不说墨家四郎聪慧?她料自己担当得起一个睿字,但与安放在一起,又被父亲一言道破,便叫她从头到脚的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