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去墨家府邸，墨飞羽坐在车里一会儿打帘子瞧外面，一会儿盘腿坐着老僧入定一般若有所思，楼凝烟看她两眼，却也不问，只把睡得跟小猪一样的墨六郎拿来捏个不停。
宫里到了时候就要落匙，即便相邻的宫与宫之间也轻易不相通。而夜里京中也是不许在街上走的，那叫犯夜，要给捉起来，故而日常赐宴都在午间，回到宅里也还亮堂得很。
墨飞羽回了自个儿的小楼，着人拾掇着换了家里穿的寻常薄缎衫子，打水擦过头面，清清爽爽地抽了卷道德经来读，读到“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便打着呵欠睡过去了，一直睡到吃晚饭才被叫起。
墨家是商户出身，规矩放得很宽。大家大户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跟墨家桌上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一窝子主子边吃边说反是常态，亦不分男女都可同席。
墨飞羽贴着楼凝烟坐着，主位却是空的，等菜色齐全墨光远才姗姗来迟，一家人坐下开了席，墨光远才说起迟回的缘由来。
“雍熙宫出了那样的事儿，圣人兴致一起，便把人拽了去阁子里说话。偏那儿的内侍是新调去的，眼力半点没有，光给茶汤不见食儿，生生叫人喝得个水饱回来，圣人偏又说个不停。”墨光远在这种时候极为随意，墨家大族，近前伺候的人知根知底，便是说些什么也不会有人外传。
“是圣人关照，拿茶灌饱了你，叫你不好在外偷食。”楼凝烟说笑，墨光远叫声娘子啊冤枉，贾夕娘亦在一旁微微笑。
见气氛极好，墨飞羽嚼着烧得酥烂的羊蹄，看似不经意问道：“雍熙宫出了怎样的事？太后娘娘走得十分急，连招呼都没同娘亲打，连带儿也少了进项。”
楼凝烟和贾夕娘都在的时候，因嫡妻平妻终究有别，墨飞羽嘴里的娘亲便是单指楼凝烟。太后性情温和，素来也喜欢同样性子的女子，楼凝烟出身商户，性情却极稳妥大气，每每外命妇入宫，太后最后总要把楼凝烟留下额外赏些东西，其中自有墨飞羽的一份，这次走得火急火燎的，到可以拿来当个话头儿。
墨光远挟了一片儿鸡汁汤饼，狭长双眸微眯地扫了女儿一眼，若无其事道：“也非极大的事，说到底只是做重孙的惹了老太太不高兴。”
墨光远边吃边说，墨飞羽竖着两个耳朵，扒着水晶饭听着，吃得一嘴浓香的乳酪味儿都似品尝不到。
由墨光远的话语中，墨飞羽听到了雍熙宫发生事儿的相关关节。
太皇太后澹台佳人把持朝政数十年，终于在年头被当今圣上破了局，将老太太手里的权柄收了回来。随后太皇太后便迁到了雍熙宫，据称是养病，但实情压根捂不住，澹台老太后是被皇帝趁她染风寒起事夺权气爱饿中了风，从此半身不遂只能躺着，且不是偏了下半截，而是右半边身子，眼歪嘴斜地吊着一口不肯咽的气罢了。
圣人登基多年，太子都快成人了，这才真正地掌得大宝，当年险些被这位祖母废弃，说圣人对太皇太后如何仁孝，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皇家最好面子，表面的功夫不得不做，就如今日给一个等死的老太婆做寿还要大赦天下一般，圣人不仅不能让太皇太后就这么简单地死了，最好她还能多活上几年，否则孙子刚夺权就死了祖母，难免会有人质疑皇帝孙子在其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
太皇太后被丢在雍熙宫苟延残喘，一应吃用到也都按例供应，只是太皇太**中的人大多给换了圣人这面可信可用的，除了老太太眼下那几个贴身侍奉的人留着之外，到也允许澹台家送了几个子侄到跟前轮流侍奉。
这一方面是因为老太太一换了人就不肯吃饭吊命，另一方面则是澹台一族出了个首相澹台明镜，这位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儿，本代成国公是个极聪明的人，一早便跟圣人表明心意投靠了过来，为了保一族而放弃了年迈力衰的太皇太后，这才在老太后倒台之后护住了澹台一族的富贵荣华，也争得了几分面子，澹台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到可以去太皇太后跟前尽孝。
只是这种人头济济的大族，总难免会出几个出门脑袋被夹过的货色，太皇太后病重，去尽孝的多是识时务的聪明孩子，却也有那么两个眼瞎的人物。
其中便有守卫雍熙宫的羽林郎将澹台亮，成国公澹台明镜庶弟的儿子，算来是太皇太后的孙辈，如今二十啷当岁，得了荫官慢慢提拔起来。因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时十二分地照顾家人，澹台亮不过是长房庶子的儿子，按说荫不到他身上，全因太皇太后玉手一挥得来的身份地位，难免心眼就朝老太太那面偏，到成了太皇太后的忠实拥趸。
今日的事便因澹台亮而起，澹台亮自太皇太后高卧不起之后就调到雍熙宫做守卫之职，因内心愤愤不平，日常看管十分严格，在宫中也是人尽皆知。太皇太后病倒之后，圣人便让免了**对老太太的晨昏定省，连带皇子公主也一应不到雍熙宫走动，哪怕今日大办寿宴，事实上圣人连雍熙宫的门都没跨，只是命人送去种种滋补物品，做个面上光而已。
按说，这样的时局，谁也不会去雍熙宫凑什么热闹。当政者既是当今天子，除了给太皇太后看病开药的太医，谁也不会去跟圣人找不痛快。可圣人的第六个儿子，养在皇后名下的殷元思，今日却懵懵懂懂提着迎春花环却给曾祖母贺寿。
六皇子殷元思平日不吭不哈，听说是个身子不好的主儿，没有有力的母族支持，也不怎么外出走动，年节里宫宴上常常看不到人，朝中形象更是一派模糊。直到他在雍熙宫惹出事儿，圣人把事情都处置了，回到阁里提起来，也有好几个重臣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位天家六郎的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