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的吗?
殷元思静静地看着墨飞羽,眼底又聚起隐约水意。他身边除了张嬷嬷,就是灵儿狗儿两个小内侍可靠些。但他们也不过是他这样小小年纪,身为奴婢自身难保不说,更没有好的法子助益他这个主子,否则也不会明明知道他危险仍不敢张嘴呼救。
而张嬷嬷虽人老,在宫中也有经验,却身居下等,眼界狭窄,除了反复提点他小心自保之外,对他深陷尴尬危险的境地除去暗自垂泪也别无他法。
但凡人有一条路,便宁可苟活于世,方才的咬舌是冲动,是气愤,更是因为他心中无路可走的绝望。
墨飞羽的话儿如她未变声的嗓音一样轻飘飘地,却让他眼前霍然开朗地闪现出一条路来。
既然皇后将他这个养子树起来招人怨憎,他也以为自己便是皇后阵营的弃子,却没有想过,弃子也可以另投他人来保全自己。
垂下眼眸,殷元思未置一词,只是弯腰行李,一揖到地。
竟然行此大礼,看来他是想通了。墨飞羽笑起来,伸手去扶殷元思,小嘴里唏嘘道:“这就对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往后可千万不要如此惫懒,仔细想想到底有法子不是?”说完一手拽着殷元思就穿出了迎春花丛。
两个孩子从里面钻出来,墨飞羽回头看看盛放的迎春,不知为何,迎春花和殷元思的脸,这两个东西加起来,仿佛使得有些记忆在她脑海里左右钻动着呼之欲出。
“怎么了?”殷元思得了墨飞羽的开解,对这小男孩儿好感无限,见他犹豫模样不由关怀起来。
墨飞羽却用小肥手捏住殷元思的脸左看右看,殷元思不解其意,正想再问,却见墨飞羽恍然大悟道:“我说你看着眼熟,又叫我想起迎春花儿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墨飞羽这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却不等殷元思反应过来,她已经跑上前折起开得满满的迎春花藤,一面折一面道:“方才那谎儿不是最好的,待会儿就教你撒个更好的!我家那老狐狸说过,为人办事,做一得一,实在是最蠢笨不过的法子,要想事倍功半,就要记着两个词儿,你说是什么?”
被墨飞羽的大眼一看,殷元思张张嘴,还没吐出半个字,就见那男孩儿嘿嘿一笑,已然自问自答。
“一石二鸟,一箭三雕,这两个词时时刻刻要搁在心头,不可忘却。”
“这两个词儿我到听过,”殷元思总算找到张嘴的空隙,“做一件事得到双方面乃至更多的收益,也不知对是不对。”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你也算懂得不少,没在小学见过你,可是自己看书学来的?”墨飞羽把摘下的花藤丢进殷元思怀里,又伸手去折。
“我……我不曾读过太多书,小学也没入过,因着身子不好……”殷元思难得被夸奖,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虽然皇后按例请了教授学问的人教他习字读书,但他只能表现平平,甚至要让人认为他对学识殊无兴致,自然,那些老师是不会如何夸奖他的,比他小的墨飞羽的褒奖让他十分喜悦。
到底少年不知愁滋味,殷元思一高兴,方才遇险的事儿就忘得七七八八,话儿也多了起来,朝墨飞羽问道:“你方才说的老狐狸是什么?听着是你家的,莫非你们家里也有狐仙?”
“狐仙?”墨飞羽摘够了迎春花,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看殷元思,忽又哈哈大笑起来,“你可是听多了奇闻异事?也难怪,我床头也搁着本《古异录》,不说山岭荒野,就好似坊市宫廷里什么角落里就有山精野怪似地。不过我说的可不是狐仙,是我爹。”
“墨……墨次相?狐狸?”殷元思凤眼直瞪成小杏仁,被自己儿子说成狐狸,墨光远他知道吗?
“我墨氏以商户之身发迹于世,正所谓无商不奸,此乃褒奖之词。”墨飞羽找块的干净栏杆靠着,将殷元思叫到身边,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做迎春花环。
殷元思尚不知墨飞羽做这玩意儿干嘛,但想来必跟墨飞羽说要另教他说个谎有关,于是认认真真地学着墨飞羽做将起来。
两个孩子做得七八个花环,墨飞羽拿起来又看了一遍,小孩子做这样的东西当然不会精致,只是草草造就,但她做这玩意原本也不是为了让人赏玩其精致,当即挑了个最饱满的,小手一摆,把这只花环丢给殷元思让他抱着,自己则把剩下的搂起。
“我爹说,只怕不帮人,但凡伸手,就要送佛送到西。六郎,今日你曾祖母生日,这些花环便是你他要亲手赠她的礼物。”
“可宫里人都说,曾祖母已起不了榻了,母亲也许久没让我们过去给她请安。”殷元思依然疑惑,再怎么边缘化,他到底长在宫里,太皇太后的身子已经不行了,随便捉个宫中的人都能知道,皇后与圣人吃够了这老太太的苦头,更是懒得相问。
“你是皇子,给曾祖母问安是应当的,送个心意也是应当的,这是你的孝心。”墨飞羽笑得奸猾,殷元思看着她,仿佛她头上就要长出两个毛耳朵,屁股后面钻出一条晃晃荡荡的硕大毛尾。
“你到底怎么想都不要紧,只是你听我的保准没错儿。待会儿去问太皇太后的安时,千万记得你是圣人的儿子,拿出皇子的气度来,寻着太皇太后那面人的错处挑刺儿,尽量闹大一些,闹到整个宫里都知道是最好,你别问我为什么,若你办得到,往后日子就会好过得多,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墨飞羽推一把殷元思,小小的下巴抬起指向太皇太后如今在的雍熙宫——被圣人夺取了权柄,从云端殿搬迁出来的太皇太后澹台佳人如今被软禁的居所。
“可这到底是为何……”殷元思不明白,看看那边,又朝墨飞羽犹犹豫豫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