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殷元思是真没想到,有人就真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了自己,还是一个比他还小的男孩儿。
他自小就没了母亲,被认到皇后膝下,人人都只道他得了个嫡子身份十分羡慕,到底要论起继承大宝的排行来,他竟是排在第三位的,只有他这失了亲娘的孩子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表面光鲜的虚妄。
母亲是十分得宠的,皇后这般作态并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身为**执掌应有的姿态,至于他成了她的儿子,也并未见她有如对太子和二哥一般更多疼爱,无非是维持着一个皇子应有的待遇罢了。
随着他长大,却又将皇后的举动理解更深一层,他尚懵懂不知时便已被皇后绑上了她的香车,无论他想与不想,都会被当做皇后派系的人,而偏偏她并不真的给他任何支持,便让他在宫里夹在各种势力之间过得艰难。
吃穿用度不缺又如何?皇后怕他学识过人之后带着嫡子身份威胁太子,连同兄弟入学也没允,只跟父皇说他身子不好,安排一些宫内官去同他讲学便是,至今他不曾进过小学,没一个学士老师,而这些皇贵妃和白淑妃那面的人也绝不会有任何阻止。
六皇子,说得好听,其实连父皇也几乎忘了他的存在,皇后三天两头说他身子不好,哪怕他根本没病,在父皇那也已落下个百病缠身的印象,如何安排他只皇后一句话,父皇并不会多管一分。
帝王家重视子嗣,却也只是重视康健的孩子,一年到头难得见父皇几次,却都是远远的一眼,在父皇眼中,他早已淡去如遇水即散的墨滴。
他偶尔仍能想起母亲,虽然已模糊不清,却仍执拗地记得那是一个如何明艳美丽的女子,更难忘她温暖柔软的胸怀,只是,那一日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张嬷嬷是母亲入宫就跟在身边的教养嬷嬷,也是如今他身边唯一忠心耿耿的仆从。老嬷嬷不止一次地叮咛他,要记得昭仪娘娘是怎么去的。
母亲不是病,也不是痛,更不是遭人陷害,皇后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针对这受宠的女人。她只是在那一日里被太皇太后召见,便从此再也没有从太皇太后所居住的云瑞殿回来。
有那么一年里,他是独个儿的,因为母亲生死不知,一年之后才有了王昭仪去太皇太后那急病发作没了的说法,他也从那时候开始才成了皇后的儿子。
他成了皇室嫡子,只是事到临头,仍然是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从母亲的死,他就明白自个儿长的这宫殿,无论从外面看是怎样的光鲜亮丽,却到处都隐着隐晦的阴暗,他小心翼翼地长着,不敢违逆任何皇后的想法,哪怕是她不许他读太多书他也忍让了,却没想到,皇后也能对他这样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下那样狠的心。
陈家二郎是陈家的活宝,更是个无所顾忌心狠手辣的毒人。打从在自己园子门口遇到陈逸然,被这人**开始,他就觉得这一切都非偶然所为。
陈逸然入宫,至多不过是见一眼他姑姑,陈德妃的居处离他这六皇子的小院十分远,若不是有人有心,陈逸然怎么会出现在他眼前?
有了一次,就有二次三次,他借着同皇后问安透漏了一些,皇后却十分不耐起来,告诉他不要与那样声名狼藉的人为伍,否则被影响了声名,便是她也帮补他不得。
他当时只是唯唯诺诺了,皇后对他这样的态度总是十分满意的。她便恨不得养出一个愚蠢的孩子,什么都只听她的,也不进学识理,让她可以利用来为所欲为。
但在被她当做刀枪剑戟去对付别人之前,她也要断绝了他作为皇子那天然应当的念想,或许皇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话语中充分地透露了她的意思,又或许她认为,这个总是唯唯诺诺的孩子是听不明白的,所以根本没有任何掩饰。
他已经懂了,陈二郎这样惹事生非的货色,便是他姑姑皇贵妃也会小心不让他在宫里作怪,陈二郎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只能是皇后的意思。
陈二郎对他非礼,随后被人知道了,就算错不在他,却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清白的,因为“近墨者黑”。轻而易举地,皇后就将他的名声污蔑,一个有那样污浊之事毁坏了名誉的皇子,自然是不能登得大宝的,也就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而做下恶事的陈二郎,也就成了皇后打击皇贵妃和陈家的一个好借口。
一举二得,甚至更多,他不得不在其中挣扎求生,千方百计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名声。他让身边人但凡看见陈逸然就叫更多人来,想着有人去叫人了,陈逸然便不敢近身,却不料这人竟无耻到将他打晕带走。
半路揪下花朵留下痕迹已是最后的希望之举了,要是来的人找不到他,陈逸然必定敢轻薄了他去,就算一时隐瞒下来不告诉任何人,皇后也会有办法得知此事再捅出来败坏了他,所以他想过,若没人那样正好地发现他被陈逸然非礼,他不如就这样咬了舌死去。
至少不用那样悲惨憋屈地苟活着,死了也仍有清白名声,不会给娘抹了黑。陈逸然在他胸前拱动时,他只想着自己为何还年幼未曾加冠,否则便拔下簪子捅死这恶人,一命换一命,也不亏欠了。
这般想着,就咬破了舌尖,却不料那时天降一个墨飞羽,一金砖砸晕了陈逸然。
这小郎君救了他,脸上似有怒意,却又有无可奈何,还错认他是女孩儿。发现他是男子之后,又攒着眉头思索,他以为她要说什么,却一边问他是谁,又一边无所顾忌地走来给他整理衣物。
墨家的四郎,那样出身的男孩儿,浑身金贵的穿戴,也是这权贵风波中长起来的孩子,却有着一副行侠仗义的心肠,尤其是在陈二郎头上再砸一次的那块金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位墨四郎对陈二郎那等行径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