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风凄凄,那寻刘启之队伍,浩浩荡荡,已回至山庄,在路径分道处停住。他们的火把,火势猎猎,劲头十足,并未减弱多少。他们的火把,沿山径逶迤蜿蜒,犹如条红艳艳的巨蛇。
李任丁年纪虽小,考虑却周全。他向父亲提议,婶娘失子,伤痛至极,想亲自侍奉她几日。刚说完这些,他猛打个喷嚏出来,清涕横流,身上竟冷的厉害,不觉裹紧了羽氅。
“这大黑夜,冷风朔气的。我觉着羽氅厚实暖和,便抱来了。谁知竟是不顶事的。”
“快披上我的。二爷身上冷也就罢了,心里寒,可就坏了!”孙福宝见状,忙脱掉自己的夹袄,为李任丁披上,悲道。
“福,福宝,我没事。”李任丁哆哆嗦嗦道。
“都冷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孙福宝怪道。
夜沉沉,风凄凄,火光猎猎,将李勤业的面庞,映照的更为严肃。未几,他上前扶住李任丁胳臂,言语平静,冷道:“今日做得很好。先回去,你婶娘那边,我自会安排。”
“老爷答应了。”
“咱们走吧,二爷。”孙福宝道。
“走。”李任丁看着父亲,沉默会,才缓缓吐道。
“快走,快走!”孙福宝朝后面招手,过来四五端火把的,组成小队,沿大道向东行去。
后李勤业同宋昭言商议,夜已深,不好支派婆子过来,可暂使跟着的,先照应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宋昭言笑着说,客气了,表示同意。
“说使一晚,就止一晚,不许反悔。另外,刘启娘的吃穿用度,所有开销,只从李家支取,若从庄主那或我家,是不能的。”
李勤业猛吃一惊,自思谁竟放肆无礼,敢讲这样大胆的话。他定神看见,有小儿曰宋伍复者,满面怒气,自队伍内走了出来。
“伍复,我的事情,你也要管么?”宋昭言轻言道。
“父亲……”宋伍复想辩解。
“退下!”宋昭言当众喝道。
“父亲!”宋伍复心内委屈。
宋伍荣见状,忙拉弟弟于自己身后,并提示有苦回去说,休要在此处滋事。宋伍复便乖乖依从了。
出于礼节,后宋昭言亲自赔了不是,说些犬子年岁尚幼,不谙世事,见笑了之类的话语。那李勤业只好寒暄几句,笑笑了之。
正说着,钟鼓响动,已三更时分。守更人正提了烛火,步子沉重,无精打采的走着。李勤业便安排人送钟氏回去,又带领剩余人马,与宋昭言同往东行去,不提。
却说宋伍复寻刘启回来,饱尝委屈,却无处诉说。宋伍荣见弟弟那样,便道:“看你不痛快的样子,今晚在我这安歇吧。”
“哥哥,我!”宋伍复后面追道。
“嘘……”宋伍荣突然转身,瞧瞧四处,那些人正跟父亲去了后堂,才悄悄将宋伍复拉至暗处,小声道:“也怪不得父亲。那种场合,你理应给足他面子,一切以他唯命是从,何必再逆着他说话。”
“毕竟你年纪在那摆着呢。有句话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凡事没有涉及到咱们,且让它去吧。爱谁死谁活,咱们也不得罪谁,反倒落个好人的名声。”
“你是我亲兄弟,我才对你说这样的话。父亲当众甩脸子看,其实也为你好。刘启若坠崖而亡,还好,倘若又回来,寻某些人不是,岂不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了。”
宋伍复听哥哥这席话,句句在理,且句句又戳进自己心窝里,不觉面热红胀,竟暗暗低下头去,多少有些懊悔。
“原来真是我错了。从前哥哥便与我讲,好剑,锋刃都藏在鞘里面,待时机成熟,方制敌人于死地。这些日子,我竟不能容忍刘启有半点好,才出剑太快,过早暴露了锋芒。”宋伍复暗道。
过堂大殿整齐威严,殿角高高耸立,却尽被漆黑夜色吞没。檐内并排所挂的白帽方灯,有几处是熄了的。风过则烛光摇晃,时时映在灯下人脸上,反而平添了几分神秘。
“谁在那处站着呢?”巡夜婆子问。
“小莲婶子,是我俩。略说句话,便回屋了。”宋伍荣朝那方喊道。
“嗨,我说谁呢,原来是两位爷。这秋夜冷的很,在房内说话才是,到底少遭些罪受。”那婆子打了灯笼,靠近瞧瞧,笑道。
“是是。”宋伍荣应道。
“今日之事跟宋家并无多少关系,瞧给折腾的。老爷,老爷是后堂商量事宜,少爷,少爷们竟也不能安稳歇着。”
“哎呦,也罢。两位爷想说就说句,我这做下人的,不能任性阻着拦着。太太那新来几位丫头,我还得过去瞧瞧呢。最怕她们夜里犯懒,再指使也不带动唤的。”
“咱们走了。”说罢,那婆子唤来其余人,同往西院巡去。
“恩恩,小莲婶子慢走。”宋伍荣道。
待婆子们走远,周围也无人经过,宋伍复诚恳道:“这会子我应去父亲那处,赔理认错去。”
宋伍荣紧扯住弟弟,嘱咐道:“不必,父亲早已原谅你了。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又岂能因某些小事上而父子相离,心存间隙。”
“恩,哥哥说的极是。”宋伍复点头应着,心内却油然生起对哥哥的崇高敬意,只觉得他是靠得住的人。
“有些事儿,你再大大就明白了。天也不早了,看你累的够呛,快回去好好歇息吧。”宋伍荣道。
“恩。”宋伍复暗暗应着,却低头,犹豫不决,似有些话还没有讲出。
“好弟弟。”宋伍荣语气平和,微笑着拍拍弟弟肩膀,转身要离去。
“哥哥!”烛光摇晃,宋伍复见哥哥,连同他被拉长的身影,湮没于夜色中,却冲口喊道。
“怎么?”宋伍荣停住,未转身。
“我还有事,想和哥哥商量。”宋伍复眼含渴望,向前去,推着哥哥,道:“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夜漆黑,过堂殿独留盏白帽儿方灯,烛光摇曳。守夜人尽加厚衣物,蹲于门角处,浅浅呓语,却随时能听主人调遣。那哥俩屏声静气,乘夜色穿了过堂殿,向东进入灰墙大院内。这院朱漆门紧锁,无人守着,却收拾的极其宽敞整洁。有青砖铺就的甬道,旁侧间隔植些秋海棠、万年青、散尾葵等物,再无他争奇斗艳之花草。甬道连接了正、配房,房内俱无灯火照明。这院落如此怪异,直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惧,疑似为妖魔居住之所。
那宋伍荣向外探头,瞧瞧无人,便紧闭了门闩,领弟弟进入东房内。倏尔,房内有烛光亮起,甚昏暗。透过纸窗,隐隐约约,却见有三条人影晃动。
不知时间过有几许,亦不知房内几人,商量了何事。待房内稍亮些时,却原来是宋伍荣正立于油灯前,暗挑着灯花。
“做人做事,懂得利用黑暗,来隐藏自己。哼哼,对付刘启,就应该这样。”宋伍荣挑灯花时,动作轻盈连贯,阴笑道。
“还是哥哥厉害,五湖四海内,总能结交些能人异士。例如这位乌先生……”宋伍复旁侧赞许道。
“嘻嘻嘻,我只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罢了。算不上能人异士。”房正中摆着古榆木无刻纹圆腿八仙桌椅,有身披广阔黑袍者,遮颜蔽目,难辨容貌,自椅内缓缓而起,嬉笑道。
“这忙呢,我帮。只不过万径山内,埋有惊天秘密,听说是宝藏,我也早有耳闻……”乌先生慢道。
“这个……”宋伍荣手内停住,又笑道:“多亏有乌先生相助,自然按照您说得办了。”
“嘻嘻嘻。”乌先生笑阵子,轻甩袍袖。顿时,千万支火烛同时亮起,照的这房内,无半点阴暗处。
宋伍复见这些,如同变戏法般魔幻,只不敢信自己眼睛,但靠近时,那些火烛都是有温度,确确实实存在的。此刻,他方明白世外果真有高人存在,是自己眼光短浅,只局限于山庄之内了。
宋伍荣手持竹篾,疑惑着转身,看这满堂灯火,亮如白昼。他又盯着乌先生,极力想从那宽阔帽檐内,猜想出答案,而帽内容貌难辨,只映着两团烛光火焰,闪烁不定。
“嘻嘻嘻,我却不稀罕那宝藏。只是里面有灵芝,已生千年,我取它就罢了。”乌先生道。
“呵呵,这个好说,好说。”宋伍荣笑着,又安心转身,继续挑那灯花了。
“莫说区区刘启,还是什么庄主王爷,就是天王老子,你想做,都能给你弄来。而我,只要那颗灵芝。”乌先生说着,缓缓走于宋伍荣跟前,接过竹篾,小心翼翼挑烛花,却尽将芯浸于油内,熄了那灯。
宋伍荣顿下,忙抬脸,想极力辩清那帽内,隐藏了何容貌,但又忽觉,那里目光甚锋利,不敢直视。
乌先生放下竹篾,忽然托扶住宋伍荣手臂,未语。
“额,呵呵呵。”宋伍荣虽不明其意,却笑了。
夜漆黑,院门紧闭,想封锁些秘密。更鼓又响,东窗透出的光亮,模糊不堪。风起时,守夜人熄了过堂殿的灯。宋家大院内,唯见灯笼点点,极似到处游逛的亡魂……
闻鸡鸣,更鼓又响两遍,东方渐露清光。片刻,红彤彤的太阳升起,世界笼罩于温暖祥和中。经昨夜一番折腾,刘、宋、李三家犹在熟睡中,不曾醒来。山庄内寻常人家,却已起来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