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姜檀儿逃似的出了董香怜的铺房，这心里还是扑腾扑腾个乱跳不止，他不是什么柳下挥，有美人投怀送抱自然是好事，只是碍于两者之间的合作关系，倒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复杂，那董香怜整日里说风就是雨的，他也吃不准火候，吃不准火候便不去招惹霉头。
“前世”里他的座右铭不是什么文坛大家的成功励志说辞，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管好自己的老二。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但真正风流的男子，却该懂得什么叫做自持。
他兀自嘀咕了一大堆直男癌言论，可这心里却还是生出几分失望来，“前世”世界里什么大风大浪也都见过了，偏偏流连于刚才记忆里唇齿间的亲狎之事，周身有些许燥热，气血也仿佛高涨了起来，良久不曾退却，那董香怜便像是一把钥匙，打开姜檀儿这一世通往男子本性世界里的那一扇大门。
姜檀儿自己也意识到，这副身子在被占据巢穴之前，果真还是个童男子。灵与肉的结合与分离，却在姜檀儿这副身子上得到了最具体的验证。
张平玉近来都没有生意可做，姜檀儿却落得清闲，每天晚上门口站站，端端茶倒倒水，完了便也又写又画的。今天晚上没了心思，便跑到了老秀才那里，又不忘喝了几口凉水，才压下刚才身体的燥热，眼瞧着台下一众人热闹喧嚣。
老秀才忙完，便端着茶水慢悠悠地走过来坐下，说道：“我瞧你这些天，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好不自在，只是这跑腿的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我与那坊里的账房主事说说，他那里正好缺个人手，你识字又懂得算数，应该可以承担。”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老秀才见姜檀儿聪明伶俐，委实喜欢的紧，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帮他，在老秀才看来，姜檀儿若去了坊里的账房，时间久了，混个职位，终归有个稳定的工作，生计不愁。
姜檀儿从来没想过在茉莉香坊长久地待下去，做茶壶还是做给账房先生打下手，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不过见着老秀才这般待他，心里也委实感动，自是一番千恩万谢。
老秀才瞧他虽然嘴甜，却还真没多少兴趣要去坊里的账房，心底里倒是有几分不太高兴。姜檀儿也知自己有点不识抬举，忙着转移话题，问道：“刘老可知道小东门附近可有什么书坊、书肆的地方？规模不求多大，最好便是一些私人作坊，能私刻一些书籍画作便可。”
刚才董香怜的质问不无道理，但却是把问题夸大了些，九朝的刻书行业很是兴盛，但董香怜所讲那一类乃是正经书坊出版的书籍，价钱自然昂贵。不过姜檀儿常在外边，也是见过不少世面上流通的劣质书籍，内容不但低俗，纸张篆刻方面也强差人意，但流通量却很大，想必专门经营低端市场的作坊或者书商也定是大有人在。姜檀儿自然是想把自己将要绘制的连环画册刻印一些，推广出去。
老秀才问道：“你想做什么？”
姜檀儿嘿嘿一笑，答道：“是想刻印一些画册。”
他近几日画的那些画册，老秀才自然是见过的，便又好奇说道：“你刻印这些画册又是为了什么？”
姜檀儿把想法说了于他听，其中省去了董香怜的部分，只是说自己编了些小故事，想刻印一些。老秀才又捋了捋胡须，摇头道：“你这想法太过简单了些，那些个作坊可是无利而不图，你若写的是些市井风俗小说便也罢了，写的好倒是有机会，可是你那个什么用画来描绘故事的想法，太过奇怪，人家一定不会认同。”
姜檀儿说道：“不认同也无妨，我也不需要大量的刻印，自己出钱请刻工印一少部分便可。”
老秀才听后，思考一阵，便说道：“我倒是认识一位朋友，是做这个行当的，你若画好了，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姜檀儿听他这么一说，大喜，原只是随便问问，却没想到这老秀才倒有些门路，有朋友好办事，自己或许能少走一些弯路。当下，又是一阵感谢，老秀才手一摆，说道：“你也不要提前谢我，只是介绍你们认识，之后便还得由你自己努力了。”说罢，瞥了他一眼，又接着碎碎念道：“你这小茶壶，正路不走，偏偏想着些歪门邪道。”
九朝的刻书行业的确兴盛，但近几十年来也是到达了瓶颈，自古以来通俗小说的地位不高，作者及其从业者的社会地位普遍很低微，非被视为正道。真正有才华的文人士大夫们，也不屑于写这种东西，即便是几个少有的，写了也要隐藏身份，怕人笑话。
所以，闹书荒和没有真正有才华的从业者，是书市面临的最大的问题。眼下流通的这些，不过是些低级文章，有的甚至文理不通，连遣词造句都没弄清楚，也不怪老秀才把姜檀儿斥为歪门邪道了，最实质的原因便是太乱太杂。
出了账房，姜檀儿兀自琢磨着，整理一下思绪，满满的计划排到了南天门，就连日后刻印也都有了些眉目，可最实际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这连环画册还一笔未动呢。“前世”世界里，学生时代的他，看过很多漫画，自己也执笔画过，在同学之间里传阅，因为画风太过写实，习惯了看美漫、日漫的同学反而却不大感兴趣。
待到台前表演结束，姜檀儿又跑去了董香怜的铺房，后者自从之前发生的那么点亲狎之事之后，便也没再出来做生意，等到姜檀儿进来，却见她依旧端着那杯茶水，好似动也未动过一般，见着他又来了，神色一凛，说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又跑来做什么？”
这样的女子就是不讲道理的，姜檀儿好不容易做了一回柳下挥，反倒被她斥为成了没用的东西。姜檀儿嘿嘿说道：“你也别这般姿态，咱们还有正事没做呢。”
董香怜刚才受到冷遇，自然不会再曲意迎合，姜檀儿不管她，兀自又说道：“咱们说来说去，眼下的小东门每日的段子大会也好，那些个所谓的污你名声的脏水也罢，都不是重头戏，这重头戏自然还是执笔要画的连环画册，只是你不把你的故事说于我听，那我纵然再有才华，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董香怜倒是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讥笑道：“好不要脸面，没人夸你，便自己夸上了吗？”
姜檀儿自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说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小爷我久居小东门，天下人哪里知道我是那天上大罗神仙转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我自己不自夸，便真的没人夸了。”
“哎呦！还大罗神仙转世，那天上的神仙没个一千，也有八百，你且说说你是哪路神仙转世？”
“在下乃灶王爷转世。我说姐姐你就不要耽搁，说些无用的笑话，我这儿纸笔早就伺候着，就等你金口一开呢！”
董香怜身世离奇，并不是空穴来风，姜檀儿也听过其他倌人背地里讲过一些，要不然也不会未听到实情之前便敢料准是传奇。气氛倒是被他刚才几句牛皮吹的活跃，没有了之前的尴尬，董香怜收起了玩笑嘴脸，正色道：“那你得容我考虑考虑。”
“你还考虑什么？你若不说，我可是要用强了。”姜檀儿又“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董香怜自然是不理她，记忆的大门缓缓打开，想到之前种种，心里便开始绞痛。打小父母给她算过命，卦书里说她：命犯桃花，夫妻宫化忌，有怨缘。想不到还真被算卦的说准了。
说起那董香怜，身上却真的牵动着两条命案。她本是出生在平常人家，年方十六岁便嫁给了一位行脚商贩，婚后不久便常常出外奔走，做些小买卖生意，家道还算殷实。只是她与丈夫之间聚少离多，不但如此，丈夫还待她不好，床笫之间，也有诸多怪癖，她自是有苦难言。丈夫在外做生意，她自己磨豆腐出街口叫卖，因为相貌生的美，是胡同街坊里出了名的豆腐西施，常常有些登徒子借口买豆腐来占她便宜，这些也都被她打了出去，但也因此留下些怪名声。
丈夫生性多疑，久而久之便也开始怀疑她，经常借故施些家暴，要她开口承认，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怎么承认？她越是矢口否认，丈夫下手越狠，经常是三天一打，五天一骂，原本还有些理由，到了后来，俨然把家中的娇美妻子当做撒气桶，没由来的一阵打骂。董香怜不是唯唯诺诺之人，虽然拳脚争不过，口舌却也不落下乘，原本殷实的家庭就是这样变得风雨飘零、摇摇欲坠。
婚姻爱情得不到满足和自由，董香怜原本是个恪守妇道的良家女子，但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波折动荡，万念俱灰之时，才有个男子走进了她的心里。
与那出门在外的丈夫的职业一样，都是行脚商贩，却对她百般呵护，日久生情，却真的做了不守妇道之事。她虽然这样，心里却没有半点悔意，既有报复丈夫的意图，又有自己争取幸福的初衷。情夫虽然待她极好，但也要做生意的，临行前董香怜便把发鬓上的凤头钗拿了下来送予对方，留作纪念。
哪里想到，便就是因为这凤头钗才闯下大祸。那情夫出门在外做生意，碰巧逢夜雨，到了一处客店投宿，住的都是大通铺，屋子里外都是些出门在外的商贩。却认识了个同他倒腾同样货物的人，两人话语投机，聊了许多，便一时脱口把他与董香怜之间的情事说了出去，又把怀里的凤头钗拿出来炫耀。
却不曾想，对方便是董香怜的丈夫，一见那凤头钗，那人哪里会不认得，心道：那贱妇果然让他做了乌龟，一时火起，当众便提刀杀了奸夫，血溅客店。当众杀人，哪有不问罪之理，官府连夜便抓了人，这等案件也没什么可审的，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不久便问斩了。
待到董香怜得知消息，乃是秋后了。年纪轻轻，不但忍受家庭暴力，这回则直接彻底成了寡妇，就连心意相知的男子也被连累杀害了。从此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行事也愈加放荡，之后辗转又结识过几个男子，也都些衣冠禽兽，图她貌美。最后，才沦落到了小东门，做了一钱倌人。
这些时日相处，姜檀儿便是整天********挖她的出身经历，其实就是变相的揭她伤疤，又说什么要捧火她。她到底想不想火，自己也委实说不清。
最开始接近他，只是好奇，随着相处愈深，影影绰绰，真真假假，反而愈加看不明白这俏小茶壶了。这人用脏水泼自己也就罢了，还想要把自己的事迹全部绘成画册，真的要自己的事公布于众、昭然若揭吗？
可偏偏这人说得这般坦荡直接，毫无遮掩之意，自己哪里会不气他？气他恼他，可心里却忍不住想的也是他。瞧着一脸神气，个子还没她高呢，行事利落，说话张扬却不失内敛，哪里像个不懂事的少年？她本是奇女子，那他便是毒丈夫了，无毒不丈夫，不是那样的男子她也不会感兴趣。
转念又一想，自己本就沦落至此，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她自己到底在遮掩个什么？自始至终，她都觉得错不在己。当下，一狠心便说道：“说归说，但一切可的按照我说的来画，不可随意乱改。”
董香怜心里想着，本已沦落至此，便也不再畏惧，大不了比堕落更堕落，比悲伤更悲伤罢了，倒是叫天下男人、女人都看看，她的身世她的命运。
姜檀儿见她这么一说，好不高兴，以为自己的一套炒作言论说动了她呢。其实不然，自始至终，董香怜都对他的什么炒作不感兴趣，想为自己正名倒是真的。
姜檀儿“前世”见过太多的嫩模、三线女星，依仗一些所谓的门事件来炒作自己，也都以为这九朝的女子也都乐意拿着自己的青白，换取走向红毯的筹码呢，更何况还是一介风尘女子的青白呢！
当下，笔墨伺候，一边听董香怜把她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一边执笔纪录下来。不听不要紧，一听吓一跳，原本只是料想多些粉艳，却不想还有几分惊悚色彩，顿觉是个很好的故事。
只是董香怜，越说越动情，故事也越说越复杂，一些个枝枝杈杈也都一并说了，像是还想再走一遭似的。当晚，一讲便到了深夜，姜檀儿也累得手腕生疼，故事却才讲了一小部分，看来还是个长故事。心道：这要是用他写实的画风，按照漫画的格式给描绘出来，当真还真是个好的段子。
当晚，回了住处，还心惊不已，暗自咂舌，久久不曾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