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像粘稠的油在心灵中流动,慢慢地似乎所有的心窍都被迷住,油腻得像吃了一口饱蘸了动物油脂的馒头。其实即使在十分之一秒内那浸满油的心灵也会构筑起一副图画,那是大草原或是茂密的森林中,我拥有自己心爱的姑娘,在简陋的小屋过着温馨又无拘无束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当我踏出房门那胭脂气息瞬间被凛凛而无味的风代替。我还是打算回到刚物色的小帐篷过夜,我铁了心的。
见我出现,她微微一笑。若没有猜错,她嘴角出现的两个小洼是酒窝,她的头发及肩,在灯光的折射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我谢谢了她,便回到帐篷坐下来。她一定以为我要吃完刚刚剩下的四五串,于是没有阻拦。
我趴在小桌子上,做出睡觉的准备。
哎,别在这睡觉,会着凉的。她进来,拍了拍我。我其实还没有睡着,正瞅着满地的竹签发呆,我是在想这样下去要浪费多少好竹子。
我穿的衣服挺多的,没事儿的。我故作轻松,其实我已经领教了今晚的寒冷,刚坐下来一会,我的膝盖就隐隐作痛了。
你怎么不回家,现在很晚了,再说我也要收摊儿了。
我是外地的……其实我是想暗示她我在此地没有家。
那你住哪儿?
我在那边的学校读书。我指了指。
那你快回去吧,路也不算远。她诚恳地建议。
现在好像已经关门了,进不去了。我垂下了眼帘。
学校几点关门?
十点。
现在几点?
我看了看表,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她停顿了一下,做思考状。像一个猎人发现一只受伤的兔子,正犹豫是一枪打死好还是救治它好。
真是个麻烦事儿,你帮我收摊儿吧。
就像一位象棋大师在比赛中放弃高超的棋力,只关心下一步。就像一位绝症病人从刚送入医院的那一刻起,便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不管是死是活,任人摆布。就像一个在迷宫中困久了的人,当出现一个声音,要带他离开,不论是天使带他到天堂还是恶魔令他去地狱,他都会听从的。
其他人也开始收摊儿了。整个叮叮当当响起来。她小心而用力地把黑盒子取下来,用特制的木夹把木炭夹出,在水中灭掉。然后把盒子里的灰烬原地倒掉,灰烬像沙漠中的流沙,随风而去。
要收拾的东西看起来挺多的。她让我把水果换个个儿放稳当,免得筐子抬起来碰伤。然后她把未卖的肉串儿和四瓶啤酒放在筐里,说让我等会儿,她拧下灯泡。
最后我们抬着筐,她另提一只电炉,我另提那只黑盒子。又走在那个过道里。
我不能忽略的是人们投来的目光。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全瞧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可能对真情实意的态度冷漠得像经过蒸馏的水,但对这种男女之事他们像在了解自己的家族起源一样,显得兴趣十足。可能他们要用以补充贫瘠的谈资。
我告诉自己,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虽然离得最近的一对中年夫妇屡次投来的目光,像红外线辐射,让我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热。或许过一会儿我就变成大虾了,但我觉得这是可以容忍过去的。
可以说在这一段时间中她给我很大的勇气。她一直心平气和,好像以前就认识我,她甚至可以毫不迟疑的命令我收拾这个整理那个。
人们陆续收拾完备,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吃部便暗了下来。从高楼里射出的灯光唱起主旋律。刚才它被忽视了。过道尽头那一堆小屋子次第灯亮,他们在集聚区要休息了。
把筐子放在墙角,把电炉、黑盒子撂到一起后,她说,你今晚在这过夜吧。她的目光里写的是征询。看不出丝毫的顾虑来。我虽有些吃惊,但毕竟在意料之中了。谁也不用怀疑事实就是应该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虽有深谋远虑,长远计划的权力,但同时也有选择的权力。当你要选择的恰好是你计划的,这叫顺理成章。
我想我如果爽快地答应会让她感到我的轻浮,因而会对她的人身安全生出不必要的担心来。因此我说那怎么行?我的语气是想告诉她单男单女同屋过夜会引出许多流言蜚语,会让她无辜担待许多鄙夷的目光。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在这儿谁不理谁的,你看那床挺大的,还有电褥子,比你在外面喝西北风强吧。
我想我没必要再推辞了,她问我睡外面还是睡里面?我说外面。这是我想起了******的小品,他跟一女的坐在长凳上,那女的直贴着她坐,结果他老是想保持距离,最后一屁股坐地上了。被褥既厚且暖,我在这段时间里看看自己所处的地方。电灯泡差不多是功率最小的了。发出的光让所有白色的东西都蒙上了暗红色。屋子里的陈设简陋的像刚搬过家似的,有一张大床,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几瓶香水,雪花膏之类的。桌子上方挂一面镜子,旁边站着一个衣架。衣架上有五六件衣服。屋子的门朝西开,门的左侧是床,床上方开一个小窗户,已经用塑料纸蒙严了。门的右侧是一面红黑格子的墙,是楼房外贴的马赛克。
她既现实又坦率。像接受每一张钞票一样,她已经把我视作生活中既存的一部分。她的态度让我暂时忘记了烦恼———如果尘世中的烦恼真的那么容易抛弃的话。我虽然有些不安,但慢慢松弛下来,甚至有了一种满足感。
她脱去面包服,挂在衣架上。她穿着紧身的暗红色羊毛衫,勾画出她的玲珑的曲线。她左手按住头发,右手把扎头的一团丝绒扯下来放桌子上。然后两手想开虎口把头发拢住,一抖,及肩的头发散开,成了黑色的瀑布。她简单地梳了几下头发,脑袋像拨浪鼓摆几下,头发像小蛇,蜿蜒而上。
她费力的脱下皮鞋,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伸手试一下被褥的温度,然后把鞋放好。
你早晨几点上课?当她迈过我时,看了我一眼。
好像是七点半,前面有一节早自习,四十五分钟。
我虽然想进一步窥视她的容貌,但始终没有去做。
她说她一般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叫我不用担心,会叫醒我的。
我把外面的大衣脱了,当枕头。她啪啪关掉电褥子,又关掉电灯,躺了下来。屋里漆黑,我睁着眼,始终有点担心我的眼里是否会记恨夜的黑,而发出幽幽的蓝光,像猫一样。
我尽量靠着床边,她也是尽量贴着墙。我们之间差不多还可以再挤一个人。幸好被子足够大,让我有足够的理由远离。
屋里很静,我可以听到她的气息。我敢确信她和我一样思绪万千。虽不是在想自己生命中的古往今来,至少也在想今晚发生了什么吧。事情会如何收场。她或许还在怀疑你我的身份,其实我随身带着胸卡,但一直没有出示给她。我担心我一出声,她会哇的大叫一声,好像她浑身的神经紧张成了一束,汇聚着最强大的情感冲动。
只能听到外面的微微风声。风在这些小房子和楼宇之间东闯西撞,哼着超低音的小调,或许别人正在享用他们今天获得的谈资,发挥他们所能表现出的最大的想象力。
她的脚动了一下。让我心里一惊。好像是被子未盖严。
从四年级我就开始单独睡床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独睡。最起码独睡没有抢被子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