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白炽灯换了一个更亮的,就像和尚头上爬了个虱子,显而易见——她也看到了,我的被子上有一些圆点,我自然知道那是我晚上的杰作,而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她用指甲刮了刮,然后她像一只龙虾突然被扔到了开水里,脸变得通红。我已经无地自容了,不安地站在一边,看她抚平被子。她弯着腰,因而腿看起来格外修长。我不禁满足起来,更想入非非,有这样漂亮的姐姐,夫复何求,虽死何憾?
她铺完被子,转过身来坐在床上,气喘吁吁的。她的脸仍飞满红霞,或许是冷,或许是刚才的小插曲后遗症吧。她娇羞地看了我一眼,说真讨厌,恶心。我更无地自容了,只低头看自己的右脚踩在左脚上,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不庄重。
她说别站着了,快坐吧,地上多冷。
她拍了一下床,于是我规规矩矩坐在她拍过的地方,想象着我马上会把她刚拍上的手印压平。我目不斜视,谨慎小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说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有一张双人床吗?
不知道。我回答得很老实。
可你不想想,我自己住,怎么是双人床。
想过。
可你从来不问。
想问,怕你不高兴。
你不找个好时间问,我当然生气了。
我纳闷,什么是好时间?难道一件错事在好时间说就成了好事?我于是说那么现在是不是好时间?
我也闹不清楚。不过现在告诉你也行。这个屋子不是我的。
是你租的?
也不是我租的。
那是别人送的?
你别老插嘴,也不是别人送的,是你那个张大哥的。
我于是脑海中浮现出矮矮壮壮的张大哥。
奥,我有些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
他和他妹妹盖的这个屋子,在这儿做这个买卖,他妹妹叫小君,是我的同学,很要好。
我依稀记得小君这个名字,应该也很漂亮吧。于是嗯了一声。
他们在这差不多半年,后来小君找我,我那时正好没工作,她说你过来干几天吧,挣个零花钱也好啊。反正闲着也闲着,还浪费一个棚在那里。我就答应了。他哥哥现在做批发生意,好像赚了点钱。她鄙夷地说。
他们为什么不干了?
这不关你的事,就别问。她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可能不在“好时间”上。
你以前干什么呢?
干过的可多了,毕业后先卖过手机,就在一中对面那儿。挺烦人的,卖出了还好,卖不出去也是着急上火的。
我觉得手机是一种好东西,于是觉得卖手机也很好,因此问她怎么烦人呢?
每天吧,就是拿一款手机,见了谁都同一套话,什么造型新颖啦,外观大方啦,通话质量好啦,集成了什么服务啊,反正你听不懂,不和你说了。每天重复那几句,当然烦人了。她像一个阿姨在讲故事,时不时眨眼,看看屋顶,她的声音清脆如铃。
手机好贵吧?
得1000多呢。
得卖多少串儿。
她笑了,说这有可比性吗,讨厌。
收入很好吧?
说不上。基本工资很少,300。然后你卖的越多,奖金越多。她傲娇地看我,好像说这种方式很高级吧。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以前听说过这种方式,也觉得很科学,起码不是干多干少一个样儿,干好干坏一个样儿,打击积极性。但我也有莫名其妙的感动,她也经过这种制度的洗礼,在我的理解里,科学的制度只用于知识高深的人群中,而那些通过简单的体力或脑力劳动就能应付的工作是不需要高明的管理的,就像一副纯金打造的鞍,配给毛驴就觉得不伦不类,只有配给高头大马才名副其实。看来我错了,当今的物欲横流的世界,事物轻重,人无贵贱,都得按最有效的规矩来。
那后来又干什么了?
嗯,她遥望着屋顶想着,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后来,我和家里人说,这工作我干不了了,她又看了我一眼,好像很有理似的说,家里人就给我找,很长时间没找到,就一直待在家里。
是呀,你太不珍惜工作的机会了。你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
呆子,你成天在学校你懂什么?现在是找好工作很难,找破工作,遍地都是。懂不?
懂了。那你就一直待在家里,直到小君找你?
没有,又去过一家罐头厂上班,又脏又累,天天不休,空气里飘着桃毛,工人都不敢说话。每天要是不冲个澡根本没有办法睡觉。
我笑了笑,几天就炒老板鱿鱼了?
28天。
比我想象的长,你真行。
那老板是女的吗?
奥,嗯,是个女老板。她还表扬我干活自觉,细心,但我还是溜了,干的好不意味着喜欢那个工作,我这人一向是很认真的。
那后来呢?
后来本来要去幼儿园当老师,但是在这儿了。她不无遗憾地说。
我也有些遗憾,因为它没有去成幼儿园当老师。她美丽,活泼,开朗,善良,细心,应该具备当老师的条件了。况且我觉得小朋友们一定会喜欢这样的老师的。根据我童年的经验,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通常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偶像,尤其是男生。人生分为感性,唯美,理性三个阶段的话,幼儿园的小孩无论怎样逃不出前两个阶段,他们都会把老师漂亮的脸蛋儿和动听的声音看的比父母的唠叨管教重要,这看起来有点缺乏良心。
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呢?
不瞒你说,她笑了笑,碰上你之前,我已经想过走人了。但回家看家里人的白眼,在这是他们的白眼,还不如看他们的白眼呢。因此就在这坚持。直到碰见你,觉得你是个需要拯救的人儿,就决定再留些日子。
我需要拯救吗?
你自己不知道?
我沉默。
唉,就是不知道等你考上大学走了,我又要找份什么工作了。可能还是卖手机去,或者。。
她自言自语着,若有所思。唉,什么工作都是一干就烦,如今就这样既轻快又累地活着。她说的既轻快又累地活着让我感觉浸透了哲理,但却无暇想其中的含义,她见我像入神一样,动了我一下,说唉,你在不在听?
听着呢,别担心了,找个人家,让他养活你,你就不用找工作了。我狡黠地笑着。
胡说八道吧你。她捶了我一下。还挺疼,她手上骨头真硬。
不说话时,屋子里很静,像这个屋子里的气息,无声无息的存在并等待着。等待着在适当的时间,当我们不经意都打开心扉交谈的时候,充当忠实的聆听者。我们都坐在床沿上,腿垂在地上,双人床沿上固定了一块布帘,为了美观,挡住床底下的杂物。床下有什么?我们的衣箱,还有鞋子,其它的就不清楚了。如果是夏天,或许有蛐蛐,蝼蛄,还有蚯蚓,它们合奏着夏天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