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城市行人寥寥,车也少了很多。几根粗粗的烟囱像绅士一样不紧不慢地吐着烟。城市的天空有些灰色,不那么澄清,仿佛天被雪坠下一块儿来。我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出租车,那司机极不耐烦,好像在这种天气出来开车对他是奇耻大辱,而不是挣钱添腰包。珊瑚岛上人烟稀少,一派荒凉,那个一脸横肉的司机再次不耐烦地帮我卸下行李,便逃命似地开走了。
过道里的雪还没有化,上面留下了杂乱的脚印,我于是细细分析哪个是姐姐的脚印。但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判断的正误。走到她的小屋,我才发现有一溜脚印通到她门口,我想,脚尖冲着屋子,应该是从外面回屋子里了。
我发现门未锁,便敲了一下,我听见有人过来开门。我开始准备先露出笑容再称呼她一声姐姐,然而,门开了,我的脸却僵住了。开门的是一个男的,我仔细一看,并迅速在脑海里搜索,才想起他是那个卖肉的男的,他显然也认出我,因为我的衣服一直没换。他很客气地让我进到屋子里,一股胭脂气息扑面而来。我立即环视了一下屋子,发现所有的东西没怎么变动。被子上有坐过的痕迹,我猜可能是他的功劳。
他一直像对我感兴趣一样盯着我,还算白净的脸上有一个我捉摸不透的表情,我尽量做出大大方方的样子,不让自己先心怯。
我姐姐呢?说的时候我脸上一麻,因为我还没有在第三人面前称呼洛红梅是我姐姐。
他信以为真,说他也不知道,来的时候她就不在。
我说我怎么称呼你呢?叫你大哥吧?他有些感激似的笑笑,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从家里带来一点儿东西,现在还放在路上,你帮我抬过来吧。我当仁不让地说。
他表示乐意,一对酒窝出现在他白里透红的脸上。他的头发很稀,像在头上绑了许多的玉米绒。他从椅着的黑桌子旁直起身来,桌子上的东西叮叮当当发出碰撞的声响。他在出门之前先整理了一下西服,我看见他微凸的肚皮,腰间还挂着一个黑袋子,可能是手机。他问我回过家吗?我说是的。他穿了一双崭新的皮鞋,可能有些挤脚,因为皮鞋表面隐约看到他的脚趾关节。他时常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皮鞋的脚如何把雪压成一个凹陷,好像不相信雪是软的一样。
他捏了捏那一袋圆鼓鼓的东西,我说那是苹果。他说是你自家种的?我肯定地回答了他。他提了一下,便要发力。我说挺沉的,咱两一起抬回去,别弄脏了你的衣服。他固执地说没事,小菜一碟然后就碎步走向小屋,过道里留下他拖泥带水的脚印。
我提着轻松很多的衣服往回走,发现他停在那儿正气喘吁吁,我伸出援助之手,他笑了一下好像说还真是挺沉的,我对他有了一些好感,发现他还算坦率,不像有的人,明明不能胜任,却硬撑,最终把自己弄得很狼狈。我说你贵姓?
姓张,以后叫我张大哥就好了额。我在隆鑫市场做买卖的。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说奥,你去过对吧?他点了点头,好像在自我肯定。我也点了下头,他又说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我替你解决别客气。他的语气友善,还热情洋溢,他的微黄的整齐的牙齿总在配合他的酒窝和眼角的鱼纹,形成一张弥勒佛的脸。我谢谢他。
我取出一个苹果,给他吃。他忙说太冷,吃了胃受不了。我想也是。他又问我读几年级了,学的怎样,在哪儿住,我都不情愿作答,他的热情也因此大减。最后,他又从桌子旁直起身来,还有预料似地看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防止什么东西晃到地上。他说既然你姐姐还没回来,我就不等了,我先回去了。我说你找她有什么事?给我说说待会儿我转给她。他忙说没什么事。很腼腆的样子。我目送他出门,他弯腰抓起一把雪,搓了搓脏手,就扔了。我因此后悔忘了让他洗一下手,因为那个装苹果的尼龙袋确实有点脏。
他走后,我又打量了一下屋子,看看他是不是带来了些东西,但是没有什么新发现。我发现电褥子的红灯在默默地亮着,便试了一下被子下面的温度,挺暖和的。屋子里宁静,外面是呼呼的似乎有些走投无路的风。我渐渐犯困,便决定和衣睡一觉。我醒来时屋子里充满了昏黄的灯光,是紧贴着墙的灯泡发出来的。姐姐好奇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稀有动物。她没有扎辫子,那些自由的头发从她耳边垂下来,有的已垂在我脸上。她把手放在我头发里,轻松晃我的头,说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进来贼了呢。原来是你这个家伙。我不好意是地把她的头发隔开,我看了一眼她的脸,红通通的,更加美丽了。她对我亲昵的举动让我减了很多的压力,否则我真把自己当贼了。她坐下来,问我怎么开的门。我说我来的时候张大哥在这儿,我来不久他就走了。她猜到三分又有些怀疑地问,哪个张大哥?就是上星期咱们买他的东西的那个啊。她先是吃惊后又镇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他那里还有一把钥匙?
她把目光从我身上移走,头发遮住了她大半边脸,只看到她的耳朵,通红通红的,她的细细的脖颈洁白细嫩,像是刚出畦的韭菜。她做沉思状,思绪不知到何处飘荡去了。我一动不敢动,怕打断她的思路,白炽灯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直贴在对面墙上。
我提醒她,说我问张大哥找你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儿。
姐姐从思绪中回来,说回家了一趟学乖了,一口一个张大哥的。
那怎么称呼他才合适呢?叫他姓张的?但我说了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出言粗鲁。
姐姐好像没在意,恨恨地说,叫他张畜生也是抬举他呢。
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姐看见我带来的好吃的,我说那是苹果。姐姐有些高兴起来,问我哪儿弄来的?我说家里自己种的,地里长出来的。她解开绳子,拿出一个来,仔细端详,兴奋地说你家种苹果呀?我点了点头,但很迷惑。她说城里苹果太贵,想吃又不舍得买。我说我家苹果多的很,改天我带你去我家,保证你吃个够。她找出一把不知切什么的刀,笨拙地削皮,然后切了一小块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