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便是所谓的餐厅,我想这种餐厅或许是这样建起来的。先在地上画出一个正方形或长方形,在四个角上钉入铁管或竹竿,为了牢固起见,还可以把铁管的顶端用绳连接起来,不松不紧,保证铁管不歪斜,再在每一根铁管的外侧用铁丝打理,在四边形外的地方把铁丝的另一头固定。这样餐厅的骨架构组起来了,再用雨布把骨架蒙住,这样便可以遮风挡雨了。
当我站稳脚用抑郁的眼神观察周围的一切,我渐渐听清了来自周围的声音。
小伙子,吃点什么?
小伙子,不来几串啊?给你便宜点儿。
我成了他们关注的对象,看着他们那热情急切期盼的表情,我下意识地掏起口袋来。裤子只有两个口袋,没有。上衣外面的口袋没有,我解开合适的一个扣子,掏里面的一个小口袋,我的手触到了软软的纸制品,我有了一半的希望找到钱。当我慢条斯理地把纸制品拿出来,希望有一般变成百分之百,是一张贰圆的钞票呢。
我像在表演哑剧,他们像在观看最高明的魔术师表演,希望我能变出让他们受用终生的百万财富。
十五秒钟的表演结束后,我把钱撰在手中,我并不急于买,我不嘴馋。我是这样想的,这麽多的选择,我应该找一个选原则来取舍。或许是本性所致,我走向了她,并试图躲避那些失望的眼神。
在一间装饰的让人以为是天堂的花店门口,我双手捏住一支玫瑰花,她向我款款走来,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我紧步向她奔去。四只手同捏着花枝,我说,看着她的明眸皓齿,朱唇粉腮,嫁给我吧,我爱你。而她娇羞一声,才不呢,两颗心在花儿紧系着贴到了一起。
这确实是我走向她的一闪念。没错,我其实是个天才的幻想专家。我没有兄弟姐妹,童年的绝大部分都孤独得像凌晨天空的月儿,没有群星的陪伴。我因而练就了天才一般的臆想能力。因而现在,每当我重温童年的那一种孤独,脑海中如大海中上升出一轮弯月的那种意境油然而生。住了多年的瓦房,前面一个小小的农家庭院,在院子里的西北角睡着一头猪。我会自己坐在猪圈那宽大厚实的沿边,唱着从电视里学来的电视剧的插曲,西游记,霍元甲。我小时候很喜欢唱歌,而且学得很快。这只是母亲的印象,因为长大后她时常对我说,小时候那么爱唱歌,怎么越长越成闷葫芦了呢?
我静止不动地注视着院子里摆放整齐的农具,看着在院子里静伏的手扶拖拉机,或抬头仰望院子里一抱来粗的榆树,那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树冠,在检查一下扎根在院子东北角的葡萄树是否遭了害虫。
我那时大约就是六七岁吧。但我已经知道如何做现在葡萄藤中大咀嚼的虫虫了。我先检查地上有没有黑色的小蛋蛋儿,那是它们拉的屎。由屎找出它本身还是容易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种做法的高明之处。我无疑是避重就轻,我通过先找黑色的东西在顺藤摸瓜找到绿色的虫子,而不是在绿色丛中找绿色的虫子,从而避开了害虫的保护色。
当我终于抓到一只,会兴高采烈地扔给那些公鸡母鸡们,它们一阵巧取豪夺之后,我的战利品被撕成几段成了它们的美味。
有时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残忍的手术师,把自己晶莹剔透的大脑虔诚地从头颅中取出,它颤颤巍巍,像雪白的果冻,上面爬满了红色的丝线,它像白云一样的色与形,然后把它放入搅拌机,顷刻之间,成了脑浆,在黑暗中童年那些孤独的记忆闪着幽幽的光芒。
童年的孤独感虽然印象深刻,但我确信小时候的第一个玩伴是个小女孩。灰灰的爸爸不知道在什么机关工作,反正有好收入。她妈妈和我妈妈关系很好,时常在一起闲谈,洗衣服,挖野菜。那是我爸妈在生产队干活,没时间照看我,因而我时常被带到她家,我很喜欢到她家,每次去她家只需要用我的小步幅重复20次。我们是邻居。
我仍然记得到她家玩的情景。有事只是看一会黑白电视,有时碰巧她家人在吃饭,便会顺便开小灶。在她家我最喜欢的东西有两件,其一是铜合金的烟斗,上面有一个可开合的铜盖,常放在蜂窝煤炉旁的黑桌子上。那是她爷爷的,弯弯的吸管,高约十厘米的烟斗,金黄锃亮,铜盖的旁边有两个孔,一个插着一把精致的镊子,一个插着一支金光锃亮的矛。到时候她爷爷憋着脸腮点上火,使劲抽一口然后用大拇指压一下燃着的烟丝,便看见明亮的火光渐渐传递下去,冒出一股青烟。然后嘴一张,鼻孔嘴里皆吐出烟来。她爷爷当年是个老八路,为人较冷漠,随人我不自觉就看他如何抽烟,但他老是将我忽略。经过几次观察,才明白那个镊子和小矛是用来清理烟斗的。
还有一件是她家墙上贴的年画。画的好像是霍元甲,像是把小人书撕成一页页贴上去的,我喜欢站着或趴在卷成卷的被子上,一张一张地看,再瞧瞧每幅画下面不认识的字,心中升腾起些许遗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张画,霍元甲单膝跪地,大人说那是他中毒了被打败了,支持不住了。那是电视上也演过霍元甲,但没有年画给我的吸引力大。
有件事可以证明很小时我们就常在一起了。那时还不记事。妈妈说有一次和她妈妈去挖野菜,顺便带着我们。可是野菜少,需要到处找。于是两位母亲把孩子扔到一块地里越走越远,才发觉,把孩子丢了。于是赶紧回头找,终于在一块地瓜地里发现我们正熟睡呢。
随着时光的流失我发现她是不好惹的,每当她妈妈拿好东西给我吃,她就吵嚷着不答应。甚至常因一个玩具大打出手。我记得那一次她当着众人的面,一脚把我从炕上蹬了下去,我立刻大哭。她妈妈于是责骂她,于是整个房间成了哭的海洋。
我哭并不是因为疼,而是我觉得自己永远失去了坐在炕上的机会。心里特别委屈。我从小对疼痛有种惊人的麻木。每当说到那件事,妈妈总是用钦佩的目光看我。她说我过百岁那天,来了很多亲戚,她也很忙,就随便把我扔在炕上,灶火正旺,炕的温度。。。
终于妈妈想起我独自在炕上,赶忙跑过来,我仍在睡,但是屁股上已经多了一片燎泡,她连忙抱起了我。
有件事可以证明,我在感觉方面相当迟钝。我三岁那年,家里盖水泥平房,我独自在玩耍,结果一块砖头掉下来,打在我的额头上,血流如注。许多人都吓哭了。然而实际上我除了一块头皮永远失去了长头发的权力,没有伤及生命,我对这份疼痛没有丝毫的记忆。
但我们心照不宣地认为把仇恨始终放在心里的确很无聊。因此当她在妈妈的命令下把一块糖放在我手里作为道歉,我们立即和好了。一起玩捉迷藏,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