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一个夏天。
一中年汉子坐了藤椅,摇着扇子看着竹简甚是惬意。这人间至善莫若教子,至乐莫若读书,此刻便是至善至乐兼得了。
“爹爹,这要蹲到何事,我腿都麻了。”一小伙子嘟着嘴就是一阵埋怨。
“真儿,这才两个时辰呢,专心站着,莫扰了爹爹看这圣贤书才是。这点苦都吃不得,将来如何行侠仗义。”中年汉子便是那王永成。
“行侠仗义?就像老爹你平日里那样败家不成。”王真不禁嘀咕。
这王永成当年在京中恼了当朝权贵,自家都护不住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辞别家老带着唯一的女儿,含泪奔了这蜀山深处。一到此处倒是舍下了贵公子的做派,亲力亲为,嫩是开出了那一方良田,这山民的日子对于一个打小文武双全的公子虽是不习惯,倒也过得。
只是这日子久了,那游侠儿的性子也回来了,这家当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半点增加,只是山民看这两个孩子甚是可爱,竟是做了不少凳子桌子的松了过来,也算是对王永成平日里的照顾的感谢。
“草儿啊,爹爹看得乏了,你来给爹爹念一段儿。”
草儿乖巧地就拿了书,糯糯地读了起来,煞是好听。
这王永成与自家女儿此刻尽享了天伦之乐,可苦了王真。这头上、肩上,胳膊上、手上都是被水装得满满的土碗,真是一动不敢动。这碗可都是王真走了数十里山路去了集市上换来的,费了老大的力气,却给老爹拿来给自己站了那马步。
若是别的还好,可这东西碎了怪可惜,再说还是自个儿好不容易弄来的,王真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坚持下去。
自从两年前王真的神魂伤愈合了,这王永成便带着这小子开始了习武。作为山民,没点武艺怎好对付了那毒蛇猛兽。
“因而能革,天道乃得,革而能因,天道乃训。……”
“丫头,可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来着?”
草儿连忙一阵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看着自家爹爹,盼着能听到什么新奇事情。
“丫头,听好了。这话啊,就是说天道可以承、也可以逆,重在那能,若是无能,便的不了道,若是有能,虽逆天也是顺天。……”王永成这才得意洋洋地给自家丫头说了起来,神情甚是得意,想当年这丫头他母亲也是这般看着自己文采飞扬。话仍在说,只是此刻王永成的思绪已不知飘到了何方。
“老爹,你能不能别这么神棍来着,这话分明就是——“我就是道,道就是我”才是!你那说得糊里糊涂的,谁听得懂去,还不如那钱家庄的师爷讲的好来。”王真看着自家老爹那色眯眯的样子,还是看着自家女儿,真是家门不幸。
王永成被这一打岔,倒是把那往事丢到了九霄云外,脱了草鞋就往王真的头上砸了去。这人一急了,要么就狗急跳墙,要么就急中生智。前者是不怕死地豁出去了,后者是充满智慧地豁出去了。
瞅着那鞋底就要砸了自个儿脸上,这得多丢脸来着,王真此刻也是拼了。马步一收,上半身一抖,那碗顿时腾起在了半空,这左右手往下一捞,便把膝盖上的碗擒住,两手顺着往中间一收。顿时把那些个碗收了个精光,竟是一个也没有落下。
动作是一气呵成,这时那鞋底才来了近前,王真把头一偏,便躲了开去。一手放下了碗,捏着鼻子就对自家老爹说道:“老头子!你那脚多久没洗了,那味儿真是难闻。”
这下子王永成起得暴跳如雷了,这混小子净会扯犊子:“你给我站住!”一边喊还一边脱了另一只草鞋就要动手。
王真哪里吃得这眼前亏,兔子一般就出了这院子,临去还对草儿使了个眼神,见得草儿心领神会,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这兔崽子……”王永成这才看了看一旁的香来,“这时间倒是掐得刚刚好,真是一点苦也不多吃。”
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来:“这样好,至少不会多吃一点亏去。”
王永成看了看自家丫头,摇了摇头,就自回屋里困午觉去了。
草儿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自家爹爹,好像还真没有生气,这才收拾了庭院,再泡了一壶茶给爹爹睡醒了备着,至于那草鞋也收了起来,临了还闻了闻,自言自语道:“真哥哥净会胡闹,这哪里有什么味道,都是我洗得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松了口气,这日头都已经偏西了,再不出门,今儿怕是不能出去玩了。
草儿这才匆匆地出了门。
山神庙前,王真躺在了半人高的草丛里,这里茅草丛生,甚是荒芜。王真看着这山神庙,心里不免高兴了起来,这和草儿还有那钱家庄的小胖子钱明三个人一起收拾了一个月,总算是把这里弄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依旧不能遮风挡雨,却也给平日里多了个耍事和去处。
这人嘛,想放放风不能总去荒郊野岭,有个庙也是不错。
王真嘴里啃着苦涩的草根,提了提神,这日头,还真是催人犯困,恐怕自家老爹此刻已经呼呼大睡了吧。自打练武开始,这浑身不得劲的样子就没缓解过,还是这样把自个儿放平了才好受了不少。
呼哧,呼哧,……
王真都不用抬头,光听这呼吸就知道了,必是钱明来了。
钱明也不到处寻王真,竟是直奔这处草丛,这都熟了,不用看、不用听都知道这小子肯定在这处草丛里。
“真哥儿,你完蛋了!”钱明站在躺着的王真身旁,竟是显得老高。
“有屁快放,什么完蛋不完蛋的。”王真瞅着这装X的小子,一个扫堂腿就给他扫落在地。钱明也懒得起身,两人就这么躺着聊了起来。
“我老爹去你家送钱去了。”
“你那死要钱的老头子去我家作甚,莫不是想通了送钱去?”王真听着这话倒新鲜,双手枕到脑后,便问了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钱明顿时笑了:“还不是为了草儿妹妹,我老爹觉得我钱明英俊潇洒,与草儿甚是般配,这不就拿起积蓄去找你家老头子提亲去了嘛。”
王真一听顿时火了,蹭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扑倒钱明身上就要开揍。
钱明一见这气势,顿时焉了,连忙在坦白了:“自家老头子从风水先生那里听说,你家那一湾田是风水宝地来着,就想着我娶了草儿妹妹,便占了那田产……”
王真这才消了点儿气,放开了那钱明。
“你家老头子听哪里的风水先生说的,那种人净会扯犊子,骗了人钱财。可要当心才是。”王真又躺了回去。
“真哥儿,你就不怕你老头子真把草儿许了我去?”
“就你这胖子,我爹爹还能看上咯?”
钱明顿时一阵无语,怎的胖点儿就犯了天条,不能娶了草儿不成。
王真听着这钱明还真是对自家拿可爱的妹子意图不轨,竟是真动起了手来。
草儿这才收拾停当,便去寻了那王真,路上还碰见了那钱明的老爹——钱百万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心里只觉得寒碜得慌。走了一阵子,这才来到庙前,见得那二人,顿时捧腹大笑。
那钱明和王真两人此刻都仰躺在山神庙前的大石板上,都是鼻青脸肿,一人一个熊猫眼,甚是凄惨。歇息了稍许,恢复了点儿力气,又要往对方身上揍,这正巧就被草儿逮了个正着。
草儿此刻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强声说道:“真哥哥,你平日里给我和小胖讲的大熊猫是不是就长你这样儿的?”
王真见自家妹子来了,也懒得去欺负了钱明,却又给钱明补了一拳,见得两只眼睛都青了,这才给自家妹妹介绍道:“这才是熊猫眼。”
王真此刻正自得意,冷不防没了力气的钱明竟然一拳也打在自己眼眶上,只觉得鼻梁一酸,那眼泪顿时就自个流出来了。
钱明这才得意洋洋地抬起头露出那对眼圈儿,说道:“要熊也是熊一窝,怎能就熊我一个。”
王真和钱明瓷实地打了一架,此时心情也好多了,看着那钱明笑道:“你小子属狗的,不逮着肉还真是不撒口。要是将来闯荡江湖,想必吃不了亏去。要不要跟我一起习武,减减你那身肥肉,或许我爹会考虑把草儿妹妹嫁给你。”
“你就别扯了,谁不知道你是你老爹的养子,估摸着你们大点儿就会让你娶了草儿,继承了那处田产。”钱明一眼就看穿了王真的诡计,“你还真是非得拉着我一起受苦才满足了,这都什么心啊。”
草儿见两人闹得太厉害,连忙说道:“我们赶紧看那书吧,昨天看到那道士要杀妖怪来呢。”
王真与钱明这才消停,各自坐了听草儿念起了这奇谈怪论。
待读到“道人咬破舌尖一口真血喷在符上,剑符便化作一道虹光,瞬息取了妖怪的狗头”,王真不禁乐了,说道:“这都什么啊,若是道人都这么拼命,舌头只怕都咬没了才是。”
言罢,三人都是一阵哈哈大笑。
欢闹了良久,草儿忽然问道:“哥哥,天上真的有神仙么?”
王真陷入沉思,半响不语。
钱明却说:“草儿妹妹说有,那就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