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都,迎风居。
聂千念一到鹤都,便下榻在此,此乃城中最为繁华的茶楼,除了深夜其余时候皆是座无缺席。这里聚集着许多往来的江湖人士,杀手、剑客、艺人、学士、财主.。。应有尽有,他们无话不谈,互相交换彼此的信息。因此,此处可谓江湖中信息最为流通的地方,慕名而来者自然络绎不绝。
迎风而来声声兮,迎风而去默默兮!
这幅对联挂在迎风居正门两侧,寓意着所来之人必将得到所需信息。这间茶楼的伙计,各各都是江湖中顶尖的高手,时而他们也会靠着贩卖信息赚些零花钱,在这里这种行为是允许的。当然,更多人感兴趣的是这间茶楼的主人,可以招揽那么多的高手心甘情愿在此打杂,而他却几乎不露面。
千念来此的目的绝非换取信息,因为鹤东海正是这间茶楼的幕后主人,只要他不在,任何事情她都可以全权处理。她先是安排云一剑住在此处,并且让他端茶送水,仔细聆听与观察客人们的一言一行。
云一剑自然不会明白,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再则,他无法停顿脚步,而客人们熙熙攘攘,七嘴八舌,根本无法分辨哪句话出自谁的口中。第一日时,他甚至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他想学的是正宗武学,而非如何做一个仆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被这个女孩骗了,她心狠手辣,毫无疑问,这样的人经常不可靠。就这样,他心中开始计划着如何逃离这里。
另一方面,千念吩咐伙计们明里暗里打探主人的行踪,一有任何风声便向她汇报。另外,她还出动了鹤东海暗中精心培养的一支由数十人组成的精锐组织——夜鹰,他们忠诚鹤东海,相当于死士。而且他们的武功皆是出类拔萃,存在的价值便是有朝一日将鹤南山杀死。
出动他们对于聂千念而言,实属无奈之举。在不设法找寻主人的下落,只怕他遭人毒手也未可知。对于灾难人应该往最好的方面去想,对于无法决断的大事就必须做好最坏的预测。眼见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千念也只能做好两手准备,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黄历悄然停留在二月二十八,明日便是三月初一,时间从来不会顾及人的感受,公平而无情地踏着循规蹈矩的步伐。千念不禁有些小小的怨气,一是太阳不会停滞,只会按部就班的上山和下山,似乎提醒着人们该做事了;二是鹤东海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此时还不现身,所派出去的人也未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想象一下明日,那些不安份的家伙们集结在鹤都城外西南面,等候的竟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局,他们是否暴跳如雷?是否会迁怒自己?依这些家伙们的品性来看,答案无疑是肯定,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像个被三岁小孩牵着鼻子走的傻瓜,这是他们的耻辱,而后,他们会满江湖追杀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想到此处,千念额头直冒冷汗:唉,得罪的可是一整个江湖啊!纵使现今在易容术上有了一定的造诣,至关重要的是自己与那些人会面时用得可都是人皮面具,但是时间长了多少还是会有些线索可寻,或许以后靠着每天继续换脸皮还能混一段时日,可这种的偷偷摸摸的生活怎是自己愿意过的?无论怎样,老狐狸是死是活,都要先找到他的一点蛛丝马迹才好。
想着,想着,她想到一个方法或许有用。只不过这个方法有些冒险,而且可能也是徒劳的,谁叫老狐狸行事向来小心翼翼,谨慎既是他的优点,然而某些时候又会成为致命的缺点。
她想着去一趟鹤宅,那里并不陌生,那里的人也知道她与鹤东海之间的关系,可以自由出入。她心中明白这个节骨眼上去鹤宅并不是明智的选择,鹤南山可是个极为聪明的家伙,一旦自己被他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此次的计划便会难产腹中。
千念已无计可施,她对着镜子不断地变化表情,以此让自己紧绷的脸部肌肉尽量恢复得弹性实足。这似乎远远不够,镜中人的眼神残忍阴狠,这几个月来杀得人有点多,这样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时刻流露着。
对!必须得换一换,换回八岁小孩子该有的天真与单纯!
她心中这样想,却十分排斥这种所谓的天真与单纯,对于她这样的孤儿,这样的词语只可以出现在书本上,而非现实中。一阵莫名悲凉的情绪袭上心头: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享受父母之爱?为什么一生下他们就将我抛弃?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一个刚出生的人会做错什么呢?或许是为了印证那些可笑的宿命论,让我的人生变得不一样!
镜中的人双眼满含泪水,又坚强的以她的方式将它们往回收取。
“该走了!”她对着镜中的人极其低声地说道,更像是呢喃。
一路上,千念尽量让自己放松心态,将顾虑压在心底,不让它随意跑动。鹤宅呈现一派喜气之象,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天作之合的对联也已赫然在目。府中的下人见到千念,都十分客气得以点头哈腰的方式送去礼貌:“小千姑娘好!”当然她也会微微一笑,她从未料到反应是如此自然!
千念发现府中的各处走廊上方,已排列满鲜红的灯笼,春风拂过,那一条条纤细的流苏微微荡漾,倒是别有一番风景。大大小小房间的门上贴着各式不同的对联,使得原本庄严的暗红色木门增添了鲜活的血液。花园里品种齐全的鲜花,在这个时候绽放得格外美艳,令人流连忘返。
忽地,犹如一阵疾风吹来,千念被人蒙上了眼睛,她的心慌乱地跳动着,极力克制自己的不安,不让残忍的魔鬼从身体里跑出来。
“猜猜我是谁?”
就知道是他!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千念竭尽全力放松呼吸,平复惶恐的心绪。明明知道在这里可以做出这种事情的一定是他,为何还会那么紧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大叔!”千念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感觉不到双手的颤抖,揭开蒙着自己双眼的大手掌,轻松地笑道。
“小千,你又调皮了,你应该叫我大伯!”男子一幅傲娇的模样。
他就是鹤南山,在任何人面前都十分严肃,像是雕像雕出来的不苟言笑,令人生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千念面前就是另一幅模样,时而耍些小脾气,时而嘟嘴卖卖萌,时而傲娇撒撒泼。千念心中自然明白他对自己的好,就像父亲、像朋友一样。
由始至终,他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人,善良、真诚。可是这又怎样?他所有的财富、地位,当然也包括他一身的好武艺,都是继承得到的,而非他自己争取的,在千念心中这是一种不劳而获的定义。她十分抵触不劳而获者,也十分不喜欢这种世袭继承的模式,正因为它的存在,社会出现了上等人与下等人之分,这就导致了一些有能力的人卑微得徘徊在市井之中,一辈子刀尖舔血,充其量只能做一个名满江湖的杀手,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刻。而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却有着花不完的钱财,过着逍遥无比的生活。人生是现实的路径,公平更像是一本可有可无的账本,有欠不还!
显然,鹤南山并非是个喜好享乐的纨固子弟,纵然他没有家族的背景,一样会有惊世憾俗的作为。这点毋庸置疑,千念非常确定。但是,这世上存在如果吗?不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千念只能当他是一个好人,一个上等人中的好人,既非朋友,更谈不上亲人。
而鹤东海就不一样的,他是次子,几乎一无所有,被冷落,被轻视,千念与他之间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也许这也是一种注定的缘分,收养她的恰恰是鹤东海。
“你都没有孩子,我才不要我叫你大伯,羞羞羞!”千念不知哪里来的丰富表情,翻着白眼调皮道。
“哈哈哈~!真是可爱的小家伙!”鹤南山的大手摸着她的小脑袋,被逗得开怀大笑。
可爱!这不是形容三岁小屁孩的词语吗?千念着实抗拒,而且,他还是习惯性得摸着自己的头,真是一点欢喜的气氛也没了。于是,她瞪着大眼珠子,一本正经道:“大叔,你都要娶媳妇了,就不能沉稳一些吗?”
鹤南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颗斗大的汗珠浮现在千念的后脑勺上,她着实不解:有这么好笑吗?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小千,这几个月你都上哪里玩去了?”
“玩?我哪有时间玩啊!还不是在忙義父交托的事!”千念脱口而出。
“喔~那是什么事?”
“不就是为了帮您老人家送请帖吗!”千念对答如流。
“这么说,小千要记头功了!”
“会有什么奖励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想要学《冥生决》!”
鹤南山摇了摇头:“这可不行!”
“那《瞬移》呢?”千念嘟着嘴,一脸失望。
鹤南山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也不行!”
“抠门的大叔!”千念翻了下白眼道,表情极其自然,似乎那些顾虑都是多余的,在残忍与单纯之间她已经可以随心所欲。
“你一个小孩子,不适合学这么高深的武功哦!”鹤南山故作委屈地解释道。
“我已经八岁了,大叔!你却还当我是一个三岁小孩!”千念固执道。
“哇哦!你已经八岁了,不再是三岁小孩了!”鹤南山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以幼稚的口吻重复着她的语句。
“唉!你已经三十多了,却更像个三岁小弟弟!”千念略带嫌弃的口吻道。
“好吧,我的小大人姐姐!”鹤南山调皮道:“在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一些,我正式收你为徒,教会你所有你想学的武功!”
你还会有那个时候吗?千念脑海中划过一道冰冷的闪电。她立即将它收起,强挤出笑容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别食言哦!不,拉钩!我们要拉钩才能作数!”
说完,她伸出勾起的小手指,鹤南山也伸出大手,略显笨拙地勾起拇指。两人将小拇指连在一起,异口同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音落下,鹤南山亲切地再次抚摸了几下千念的脑袋。
“我義父回来了吗?”千念问道。
“自从去了龙都送请帖,他就没在回来,估计现在正泡在哪座酒池中,酩酊大睡呢?”鹤南山略显无奈道。
“他总是这样,一沾上美酒,就忘了所有的事!”千念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嘲讽这个做大哥的对于自己的弟弟一点也不了解,可能在他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筹划这场阴谋的主角是谁!
“你找他有事?”
“有些日子不见了,还是有点想念的。”
“真遗憾,恐怕你还要多想念几天!”
“也许吧!我可以去他房间吗?”
“当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鹤南山爽朗的说。
“对,这是我的家!”千念不由得心生怜悯,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可惜好人不该拥有太多!她弯了下脑袋,复杂的笑道:“大叔,我要走了!我永远爱你!”
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会永远记得你,永远爱你,一个关心着我的人!
千念在心中送上离别的感言,然后向着鹤东海的房间走去。鹤南山望着她的小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那散着七彩之光的小身影,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是一种温馨的感觉。他希望有一天也可以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