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一年时间转瞬即过。孟怀玉面壁期满,身子越发消瘦,两眼之中愁意更浓。这三百多天中,他度日如年,尝尽了钻心煎肺的情思之苦。在这师门重地之中,青灯如豆,黄卷为枕,端的是形孤影孑。
孟孝恪几次过来探望,均见他一声不吭地守在灵牌前,当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几度想要告诉他毒医师徒登门之事,碍着师父严令,终又放弃。
孟怀玉一年未见李羞妍,心里愈发想念,暗忖这少女性子激烈,自己无故消失一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当下决意动身去寻她。这一日拎了包裹,来向师父告假。
陆象先不料他经历一年时间反而陷得更深,嗟叹不已,说道:“何苦如此!”孟怀玉跪在地上道:“本门门规,大丈夫千金一诺,敢做敢当。单冲这一点,弟子也绝不能负了她。待了却此事,弟子愿听凭处罚,求师父成全!”
陆象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良久叹道:“既如此,你去吧!一年前她曾来找过你,被为师劝走了。”孟怀玉一听,顿时五脏俱寒,心道:“她寻不见我,定然十分着急!”
当初李羞妍拽着孟怀玉在封神庄里外游玩时,曾跟他提过自己的老家所在。孟怀玉一路询问,倒也不难寻找。这期间披星戴月,餐风饮露,自不必说。
他从小在槐花派长大,不知江湖上的险恶,往北一路寻将过去,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危险和挫折,天幸他剑术甚强,才能屡次化险为夷。饶是如此,等他找到了李羞妍的住处,也已是数月之后了。
百转千折,柳暗花明。孟怀玉风尘仆仆而来,李冰傲却将他挡在门外,叱道:“她当初哭得死去活来,你孟大剑神现在才到,不嫌晚么?有我在,你要见她,今生那是休想了!”孟怀玉执不肯走,李冰傲想起爱徒所受的苦楚,一狠心,挥手向他攻到。孟怀玉虽携了佩剑,因敬她是李羞妍的师父,又是心怀愧疚,未敢拔剑。
面对这位名震天下的前代高手,空手焉能抵挡得住?他前后来了三次,均被打伤,结果连李羞妍的人影也没见着。
最后一次,李冰傲对他说道:“我之前两次打伤你,只怕你未必肯服。这次你大可施展出你的‘指桑剑法’,若打得赢我,自然无人能阻止你见她,动手吧!”孟怀玉咬了咬牙,只有拔剑应战,却终究不及李冰傲功深招辣,败了给她。但孟怀玉千里跋涉,不见到心爱之人岂能甘心?
李冰傲每打他一顿,心中的怒气便散一分,此时见他宁死不退,倒也为徒儿感到欣慰,道:“妍儿若随你而去,不知有多少人盼她死呢!”孟怀玉大声道:“前辈放心,我拼了一死,也绝不会让人欺负她!”
李冰傲冷笑道:“我在中原的仇家多得数不过来,他们寻不着我,自然会去找我的徒儿。人心险恶,这江湖上有的是比武功厉害的手段,你以为你这点剑术真的天下无敌了吗?嘿,还差得远呢!再说,你以为槐花派能容得了她吗?哼,当真是天真之极!”
这些话便如惊雷一般炸在孟怀玉耳畔,霎时间,他想起了封神大会上众人看着李冰傲师徒时那冷漠的眼神,又想起了本派叔伯谈起李冰傲时满脸的愠怒之色。一念至此,顿时全身凉透,呆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往回走。
李冰傲心头一寒:“这小子如此不济,这样便给吓住了!”嗤笑道:“小子,你怕了?”以她这般护犊之心,只要孟怀玉稍微露出畏惧退缩之态,就会被当场格杀。
孟怀玉语气平静地答道:“晚辈这就回去专心练剑,将来若有人向她寻仇,都由我一人领受。烦劳前辈转告她一声,我会一直等她!”说完头也不回便走了。
李冰傲呆立片刻,终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时隔多年,往事依稀在目,李羞妍自顾叙说,全不觉身旁四人已听得忘情。只听她又道:“我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他了,没想到三年前师父突然告诉我他曾经来找过我几次,均被师父撵走,又将他临走时撂下的话说与我听,我怕他一味地傻等,所以才来找他的。”
四人始才了然,均想:“他们真心相爱,却被硬生生拆开了近二十年,天下间的情侣没一对有他们这般苦的。”盛铭雪望向宁羡仪,心想:“比起他们,我真算是幸运了,至少还能陪在她身边,经常瞧着她。”
云天有心岔转气氛,便问道:“那你是怎么和屠龙帮的人结下梁子的?”李羞妍一拍桌子,怒骂道:“那几颗臭鸟蛋,谁叫他们的嘴不干不净!”当下又一路说将下来。
原来,李羞妍来到中原后,突然想到,若孟怀玉苦候无果,心念成灰,继而另有新爱,自己此去寻他岂不是自讨无趣?再说他现在已三十有余,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不定孩子都已经会练剑了。她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不禁心颤,恨不得立马飞去槐花派探个究竟。
也是合该屠龙帮一伙儿人倒霉,本来一行人正趁着公干的空隙喝酒解闷儿,那领头的是屠龙帮二代弟子中的老大徐平空和老二王金虎,二人正招呼手下喝酒,却见迎面一名妙龄女郎娉婷而来。
那女子一身黑衣,削肩细腰,靥若春桃,正是李羞妍。
屠龙帮中酒色不禁,鱼龙混杂,在座的都是三瓦两舍的得意人物,见了这美貌女子,顿生促狎之心。王金虎低声笑道:“师兄有福,这娘们儿莫不是冲你来的?”徐平空笑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嘴上这么客气,心里头却想抢我的肉。”
李羞妍耳力不弱,听了大皱眉头,心里呸道:“两个下流肮脏的臭男人!”忍住怒气,上前欠身问道:“这位大哥,敢问可是屠龙帮的英雄?”却是瞧见了徐平空和王金虎衣肩上的淡金龙头标志。
徐平空见她单请教自己,不禁满脸得意之色,起身抱拳道:“姑娘慧眼,在下是屠龙帮汪帮主座下的大弟子,英雄却不敢当,在下徐平空,请教姑娘芳名?”李羞妍心底冷笑,并不回答,又道:“小女子要向徐大哥打听一人。”徐平空听她称自己作大哥,几乎魂销魄醉,笑道:“姑娘请问!”
身旁几人都是野蛮放肆惯了的,这时都一脸暧昧地看着二人。李羞妍道:“你认得槐花派的‘小剑神’孟怀玉吗?”徐平空一怔,皱着眉头怪声问道:“不知姑娘找他做什么?”
李羞妍脸色一红,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几人已哄然大笑,一人笑道:“师兄不知道吗?小弟却明白,她这是想汉子啦!”又一人接口笑道:“咱们徐师兄风流倜傥,又是‘剑儒’汪帮主的大弟子,比那个姓孟的强多了,姑娘何必舍近望远?”“是,是!不如就跟了咱们师兄吧!哈哈哈!”……越说越是不堪。
徐平空也不管束,只是盯着她淡淡地微笑,却见李羞妍娇躯微颤,粉面涂霜,蓦地指着说话的几人大骂道:“你们这几个有娘养没爹教的人面畜生!保不住哪天叫你们的嘴全都烂了长疮!”
徐平空见她发怒时的娇蛮模样,只觉得心痒盖过了怒火,恨不能立即把她抱入怀里亲近一番。一旁十几人却都勃然大怒,就要跟她理论,徐平空伸臂一挥,说道:“姑娘莫怪,他们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李羞妍冷笑几声,杏眼一转,忽地伸手在除去封盖的酒坛上拍了两下,哼道:“可惜了一坛好酒,喂了畜生!”说完不顾众人的反应便走了。
王金虎问道:“就这么让她走了?”徐平空道:“这女人如此有恃无恐,又似与孟怀玉有关联,只怕真有些来历,咱们还要回去复命,耽误不得。”王金虎笑道:“咱们受点鸟气倒没什么,只是为徐师兄可惜罢了!”
“她这么烈,我怎么享用得起?”徐平空笑道,“好啦,快把酒给兄弟们分了吧!”王金虎心道:“我可不想成了畜生。”将酒拎给了身后几个汉子。
众人咕嘟咕嘟饮了起来。过了片刻,忽有人捂嘴惨叫,众人瞧去,不禁骇然,只见那人双唇各自翻卷,一上一下肿了老高,绝像是两根黑紫色的香肠,悚然怵目。
徐平空和王金虎齐声喝道:“怎么回事?”但那人双唇重若灌铅,答话也难,只吓得他头昏脚麻,“啊啊”哀嚎,紧接着四周又有几声惨哼,却都是相同的症状,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徐平空一拍桌子叫道:“不好!酒里有毒!”酒店老板惊慌失措,正要上前解释,徐平空已厉声叫道:“王师弟!咱们去追那贼女人,定是她下的毒!”一挥手,共六人追了出去。至于张苍水,却是半路碰上的,他素来依附屠龙帮,既遇上了便不好不管。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幕幕。
盛铭雪忖道:“无怪我在家里便听说,屠龙帮良莠不齐,是江湖上第一大混蛋帮派。这些人竟都是些好弄口舌,****无耻之徒,烂嘴烂舌那是便宜他们了。”李羞妍犹自不忿,哼道:“他们道我长短那也罢了,竟还侮辱怀玉,罪不可恕。”
云天笑道:“只盼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能收敛些。”李羞妍突然面露踌躇之色,纠结片刻,终于铁了心意,向盛铭雪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盛铭雪怔了怔,蓦然醒悟,说道:“我只知道孟掌门剑术高超,并没听说孟掌门曾娶妻。”
云天心下感慨:“若如此,这位孟掌门当真是一个可托终生的性情中人。”忽地心有所动,凝神侧耳,只听楼下街道上熙攘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一串轻快匀整的脚步声,似有两人同行,行至楼前骤然停下,云天心道:“这两人功力不弱,不知是什么来路……”一转眼却见李羞妍也正皱着眉头,作倾听状,云天暗忖:“这女子的内力也是不弱,看来之前隐匿了修为。”
这时便听楼下有人朗声叫道:“在下汪越,久仰红云铭雪之名,特来相见!”盛铭雪心中奇怪:“怎么是他?”宁羡仪笑道:“看不出来你已经声名在外啦!”心里却有些疑惑,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李羞妍问道:“汪越?他是谁?”
“屠龙帮的少帮主,‘剑儒’汪愚木的儿子。”盛铭雪边说边离座下楼,李羞妍玉脸一沉,云天几人也是惊疑,都跟了下去。
众人到了楼下,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玉色罗服的俊朗公子,约莫二十岁,面若满月,目射宝光,显得无比自信。他身后一人手握铁扇,含笑自若,正是张苍水。
盛铭雪一站定,施礼问道:“阁下找我何事?”汪越见他英气勃发,确有传言中的风采,微微一笑,又瞧见他身后几人,霎时全身一震,目光只在三女身上逡巡。
李羞妍冷笑道:“这么快便找来了,狗鼻子倒灵!”张苍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屠龙帮手眼通天,唯独不靠鼻子。”
汪越还过神来,道:“在下此来有两件事,一来久仰红云铭雪的大名,特地赶过来一睹真容,二来嘛……”望向李羞妍,笑道:“姑娘一身黑衣,貌比天仙,必是那位下毒的高手了?”
李羞妍被他一夸,心中甚喜,笑嘻嘻地说道:“就是我了!你来替他们出头吗?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不怕当了乌龟王八蛋,尽管动手!”
汪越脸现疑色,转头看向张苍水,问道:“张兄,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张苍水靠过来低声说了几句,汪越“哦”了一声,笑道:“那也没什么。我还不屑给徐平空那几个蠢材出头,但请姑娘交出真正的解药来,这第二件事便算成了。”
众人都是一愣,齐刷刷望向李羞妍,心道:“莫非她之前给的是假药吗?”李羞妍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道:“解药不是给他们了吗?怎么还跟我要?难道他们没吃够吗?”
汪越冷笑道:“原来的症状是消失了,可现在又多了一个毛病!”
“哦?你倒说说是什么毛病?”李羞妍笑得更厉害了。
汪越忍住怒气说道:“他们腹泻不止,眼看性命就要不保。”李羞妍笑着问道:“他们自打服了解药有多久了?”这话问得突兀,汪越迟疑了片刻,看向张苍水,张苍水照实答道:“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
李羞妍道:“嗯,那就是了,你现下回去,他们应该已经没事了。”汪越脸上露出不信之色,眯起双眼说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李羞妍哼道:“你不明此道,自然疑神疑鬼了,他们虽中了毒,却没扩散到全身,我的解药就是让他们自己排去毒素的,所以我先前才勒令他们一天之内不得出门,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本姑娘没理由怕了你!”
汪越微一沉吟,暗道:“那帮混帐东西死不足惜,我何苦给他们卖命?哼,解药是真也好,是假的也罢,又关我什么事?”
原来他之所以来找这四人,为的是和盛铭雪一较高下,至于徐平空那些人拿到的解药是真是假,他压根儿一点都不在乎。
汪越是“剑儒”汪愚木的独子,是屠龙剑法的嫡系传人,而徐平空虽名义上是汪愚木的首徒,实则并未得汪愚木剑法的精髓,因此他对汪越一向是心怀嫉恨。他素知这位少帮主心比天高,每次听到盛铭雪的名字时总是一副既不服气又跃跃欲试的神气,于是回帮后第一件事便是悄悄地将盛铭雪北上的消息传到了汪越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