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寿宴已备妥当。盛长风见了满桌佳肴心情大好,赞了儿媳几句,招呼众人入座开席。
冯月君是杭州本城人氏,精通两派杭菜,技法多变。无论是脆嫩的生炒湖虾,清鲜的嫩熘鲤鱼,还是鲜咸一体的蒸羊、烩鸡,俱让人津津乐道,大饱口福。
筵席间,本该冷冷清清的红云庄瞬间变得热闹非凡。冯月君身为儿媳,带头向寿星敬酒祝寿。她虽是女流之辈,却有男儿风范,饮起酒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有她做引,方管家也接连敬酒,兄弟共饮。盛铭雪年纪轻轻,酒量竟自不浅,祖孙俩一口气对饮了八九杯。宁羡仪昨天吃了亏,对这烈酒心存敬畏,只小小抿了一口。
盛长风嗜酒如痴,又逢大喜,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到了后来,已是满面红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盛长风有了几分醉意,捋一捋胡须,道:“乖孙子,你这两天进步很大,爷爷高兴得很呐!”盛铭雪笑道:“那都是爷爷教导有方。”
盛长风“嘿”地一笑,道:“臭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嘴上抹油哄人了?哼,要想练成真正的上乘刀法,还差得远呢!有道是‘百炼成钢’,当初你爹爹十四岁便开始闯荡江湖,十八岁就成了名。你这时的武功比起你爹爹年轻时强了些,可经验和气势却差了一截。不过这也怨不得你,毕竟一个杭州城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还是太微不足道了。往日,是爷爷把你圈得太紧啦!”说完又干了一碗烈酒,脸色愈发红了。
盛铭雪默默给他倒满酒,道:“爷爷疼爱孙儿,孙儿怎么会不明白?”
“你这么懂事,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盛长风道,“唉,怪只怪你爹爹走得早,只留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前爷爷总担心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盛家断了后不说,也没法向泽生交代。可如今想来,就算活在世上,倘若浑浑噩噩,脓包一样地活着,盛家延续万代又有什么好?终不过是苟延残喘,丢人现眼罢了。唉,小老虎终究要自己捕食,总吃现成的肉,迟早要饿死在草原上。这两天爷爷也想通了,以后你多到外面走走吧!”盛铭雪心头一喜,道:“是!”
盛长风笑了笑,又转向云天,道:“云天,你师父乃是天下敬仰的大宗师,不仅自身成就旷古绝今,所教出的徒弟也都是出类拔萃,人中之龙。你的三个师兄脾性各异,天赋也不尽相等,你师父却能认人识才,因材施教,这份本事,就算是当今几大派的首脑人物,也是望尘莫及!可你师父择徒向来挑剔,多少名门望族的子弟都没这福分,你既然有缘拜入他门下,就该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啊!”云天点头道:“老庄主的教诲,晚辈定当谨记!”
盛长风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众人都觉不解,一脸诧异地望着他。宁羡仪问道:“盛爷爷,您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这么好笑吗?”
盛长风忍住笑意,瞧她一眼,叹道:“我想起了你爹爹宁不臣,那小子人如其名,天生的皇帝老儿脾气。那年他跟他师父赌气,孤身一个瞒着所有人跑到红云庄来,明着是做客,暗地里却哪有半分客人的做派,简直比主人还霸道,吃喝不说,还跟泽生动手打架。不过老夫也明白,这两个小子看似不和,实际上却比亲兄弟还要好。哈哈哈,他俩都是一样的躁脾气,碰到一块只会胡闹,当年险些把庄子拆了。嘿嘿,好在一物降一物,后来宁小子有了媳妇,泽生也与月君结成连理,总算都能收一收性子了……”
正所谓,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盛长风分明已经醉了五六分,说起话来尽都围着去世的儿子。众人开始还听得发笑,渐渐却变得沉默了。
这时又听盛长风问道:“羡儿,这些年你爷爷可曾下过山?”宁羡仪道:“爷爷极少下山,倒是朱叔叔时常出去办事,也不跟咱们说是什么事。”盛长风“嗯”了声,沉吟道:“你白三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自然不会放弃找寻。”
众人都未不知还有这层原因,均是一惊。云天问道:“莫非白师兄尚在人世吗?”盛长风望向屋外,半晌才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谁也没有亲眼看见。”盛铭雪听罢激动地一跳而起,喜道:“那么爹爹他也……”盛长风对他摆摆手,叹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到底怎样,谁又知道?”
冯月君暗暗摇头,心想:“他若是还活着,怎么会不回家来?”盛铭雪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母亲,心中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又被浇灭,不禁颓然坐了回去。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封神庄形影二兄弟前来拜寿,祝盛老英雄龙体安康,福寿无疆!”盛长风咦了声,诧道:“竟是这二人。”停杯起身,走向屋外,一面走一面叫道:“二位使者快快请进!”叫声以内力卷送,稳稳传出。
众人也随着出去迎客。宁羡仪拉着盛铭雪的衣角问道:“封神庄是哪儿?什么……形影的又是谁?”盛铭雪转过脸来,与她相对而视。这么一瞧,忽然发现这儿时的玩伴竟是如此美貌,只见她肌肤莹白,两颊薄晕,一双大眼转盼生情。
盛铭雪心头鹿顶,移开目光,红着脸低声道:“我倒听爷爷说过,这事关系到武林中二十年一度的盛事,封神大会。你们怎么不知道?”宁羡仪道:“爷爷从没跟我说过,天哥哥,你知道吗?”云天摇了摇头。
宁羡仪问道:“那个封神大会是做什么的?很好玩吗?”盛铭雪笑道:“你就惦记着玩儿。不过封神会也着实有趣得紧,到时候江湖上所有厉害的青年高手齐聚一堂,以武会友,决胜封神,封神大会便是这个意思!”
宁羡仪撇嘴道:“那不就是打架吗?能有什么好玩儿的?嗯,那么那个什么形影兄弟呢?这名字真是古怪!”
盛铭雪道:“封神会的操办方是泰山脚下的封神庄,形影使者是封神庄的二位主人,至于形影之名,那是江湖中人叫习惯了的。第一代使者也就是封神大会的创始人,是当年两位叱咤风云的武林前辈,论辈分比爷爷还要高出一辈。他们一个叫沈形,一个叫陆枯影,二人情同手足,合创了一门叫‘形影不离’的拳法,并且一代代传了下来。后来江湖中人便将各代封神使者称作形影二使。”
说话间,众人绕到院中,只见大门口站定两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衣着一黑一白,黑衣服的虎背熊腰,身长八尺,白衣服的形销骨瘦,相较矮了半头。二人见了盛长风,并肩上前,黑衣男子抱拳拜道:“咱们兄弟不请自来,望老庄主莫怪。”
盛长风肃然道:“不敢!二位使者远道而来,老夫好生感激。只是二位来得也太晚,错过了好酒好肉,现下只有些残羹剩饭了。”黑衣男子笑道:“能吃上红云庄的残羹剩饭,咱们兄弟也是赚了。”盛长风哈哈大笑,道:“二位使者若不嫌弃,请进屋喝上几杯!”
黑衣男子道:“老庄主不必客气,我二人已在路上用了午饭。今日要务在身,不便久留,不能与盛老喝上一杯,实为我兄弟二人之大憾,请老庄主海涵!”
宁羡仪悄悄问盛铭雪:“这就是形影二使么?”盛铭雪低声道:“是啊,穿黑衣的是‘形使’,叫郭轩,穿白衣的是‘影使’,叫袁拙。他们是封神庄的第三代主人。”
盛长风道:“封神使者向来不问江湖,此次驾临红云庄,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郭轩讶然笑道:“老庄主明知故问么?自然是为了明年的封神大会。”盛长风一愣,拍着额头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竟连这事也给忘了。只是时间去得好快,转眼间都过了二十年了!”
郭轩见他这般反应,与袁拙面面相觑,心道:“江湖上都说老庄主痛失爱子后极少再过问江湖之事,却没想到他连封神大会也不关注一二。”想着暗叹不已,又道:“‘红云铭雪’之名已传遍江南,咱们兄弟来此,便是为了邀请令孙明年中秋前去泰山下参加第三届封神大会。”说着目光转向后面几人。
盛长风笑道:“二位使者抬举了,铭雪,还不快快过来拜见两位前辈!”
盛铭雪陪着母亲走上前来,冯月君施礼道:“铭雪得二位高人抬爱,实是三生有幸,月君在此先代他谢过!”郭轩拱手笑道:“盛夫人何必过谦!令郎数年之后必定青出于蓝,成为江湖中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盛铭雪躬身道:“晚辈见过二位使者。”郭轩打量一番,赞道:“果然一表人才!”宁羡仪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盛铭雪的后背,低声笑道:“原来你这么出名啊!”盛铭雪面皮一热。
郭轩望向宁羡仪,忽觉她面目之间像极了一位故人,不由得微微一惊。宁羡仪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嗫嚅道:“你……你看我干嘛?我又不会打架,你请我我也不去。”郭轩笑道:“姑娘莫非是太清宫宁真人的孙女?”
上一届封神会,宁不臣力挫天下剑道高手,从而获封“剑神”,那时郭轩还未出道,只是站在台下远远地瞧过他几眼,这一瞧,却如在脑子里刻了印,再也忘不掉了。郭轩见宁羡仪的眉心暗藏着一抹倔强之色,便和当年的“剑神”一模一样,又素知太清宫与红云庄的交情,果然一猜便中。
“是啊!”宁羡仪转身将云天拉过来,笑道,“这是我天哥哥,他的武功也很厉害,定去得了你们的封神大会!”云天不禁莞尔,瞪了她一眼,拱手道:“晚辈云天拜见二位使者!”郭轩微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届时可去山东封神庄一展身手。”
他不知道云天的来历,也没看出这少年的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故而只是简单地客套了两句,便不再多说。盛长风心下暗笑,道:“使者有所不知,这位云贤侄可是‘剑圣’的传人呢!”
云天心头一窘,来不及谦逊几句,郭轩已面露惊色,瞧向盛长风,见他微笑点头,才知其所言非虚,心道:“宁真人新收了弟子,怎地江湖上却没有半点消息?”连忙道:“失敬!失敬!小兄弟好福气啊!”云天苦笑道:“在下资质有限,只怕要给师父他老人家丢脸了。”
那白衣使者袁拙始终不发一言,闻言竟也看向云天,枯木也似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生气。郭轩笑道:“既然太清宫的人也在,倒省得我二人再前去拜会了。”
盛长风道:“二位打算如何考察两个小子?还是老规矩吗?”众人一奇,只有盛夫人母子和方管家明白原委,神色坦然。郭轩点头道:“嗯,老规矩。只需在我这兄弟手中撑上半柱香的时间而不败的,便可参加最终角逐。”
盛铭雪心道:“久闻封神庄‘形影’兄弟的武功深不可测,瞧这二人的气势,只怕半柱香也不是好捱的!”
其实郭袁二人的武功俱已临近化境,实在远非年轻一辈可比,若真放手进攻,整个武林之中也未见得有几人能撑到二十合以外。因此这样的比试实际上相当于一场考核,只要二位使者认为对方的修为和潜力达到了参与竞逐的资格,便算考核通过。
郭轩退回袁拙身旁,和他齐肩而立,伸手请道:“二位谁先下场赐教?”云天心道:“我先去领教他的高招,也好让盛兄弟趁机看破他们出招路数,或可有个防备。”于是越众而出,谁知盛铭雪也同时走了出来,二人对望一眼,均是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