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近前,蹲下来仔细一看,却见那碑上刻的并不是什么剑法,而是一副画。画中有棵奇怪的树。枝头上落的似乎是杜鹃花,但树上却挂了三只鸭梨,三只桃,还有三个大西瓜。这棵怪树下面,躺着一个胖男孩儿,只见他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嘴巴张得碗一样大,正好对着树上的一只大西瓜。在他旁边还蹲着一个瘦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儿。那瘦男孩儿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条蛇,小女孩儿看着这条蛇,脸上全是畏惧而又厌恶的神情。
这幅画的右上角还有一人,这人更加奇怪,头上光秃秃的,并且点了九个香疤,显然是个和尚,但身上却穿着一件印着阴阳鱼的道袍,不知他究竟想当和尚还是道士。
云天只觉得这幅画颠三倒四,虽然线条不多,内容简单,却似乎处处透着矛盾。当下便想问师父,这幅怪画是何人所作。突然间,他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转到了那秃头道士的两只眼睛上。秃头道士本是背对着那三个孩子,脸转向了后面,那双眼睛格外地引人注目。云天瞧了片刻,忽然发现一个怪异的地方,原来秃头道士的眼睛和瘦男孩儿所画的蛇眼正好遥遥相视。
云天心想:“那道士为什么要盯着假蛇的眼睛看?”忍不住盯着蛇眼多瞧了一会儿,这一瞧,猛觉得脐下的“关元穴”痒了一下。未及在意,“中极、石门”**,也一齐跟着痒了一下,这感觉好怪,仿佛体内钻进了两只小虫,在噬咬自己的皮肉。其后又是“气海、曲骨”二穴,“曲骨”所在隐晦,位置尴尬,偏偏痒起来极不是滋味,又搔不得。云天猝不及防,顺手便往痒的地方摸去。不料两只“小虫”瞬间转到了“阴交穴”和臀后的“长强穴”,并且迅速向上爬去。这种感觉实实在在地印证在体内,绝不是幻觉,云天心中开始慌了起来,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气闷时,两只“小虫”终于都在“百会穴”停了下来,身体竟也不再痒了。
云天暗暗称怪,拧了拧手背,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短的梦。这时宁道一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他猛地一惊,回头叫道:“师父!”刹那间,一股无法言明的痛楚袭遍了全身。他甚至来不及惨呼,已被无边的痛楚淹没了,两眼一黑,就此不省人世。
这一昏,不知过去了多久。云天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清醒的,但不知为什么,眼皮就是睁不开,好像被人缝了起来。突然间,耳边有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唱道:“小胖猪,胖嘟嘟,睡起觉来呼噜噜。喂,小胖,别睡啦!”云天心中一急,脱口叫道:“宛月!”这一叫,不但嘴巴张了开来,连眼睛也睁开了。
那个在他耳边唱歌的不是林宛月,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的相貌并不如林、宁两个小丫头,但她脸上那一对酒窝实在是可爱之极,任谁见了都会忘不掉。云天一声叫出,忽想:“我是睡糊涂了,宛月怎么会唱歌?她既唱不了歌,也说不了话。唉,世上难道没有大夫能治好宛月的病么?”
小女孩儿皱起了眉头,又唱道:“小小猪,胖乎乎,脸儿圆,嘴儿嘟;小小猪,胖乎乎,耳朵大,腿儿粗。”云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儿,张着大嘴,翘着二郎腿,睡得正香。
云天心念一动,想起了在石窟中看到的那幅怪画,一抬头,画中的怪树竟赫然在目,只是树上光溜溜的,并没有结果,枝头也没有杜鹃花。他向女孩儿身后看了一眼,果然又瞧见一个瘦男孩儿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条蛇。
这时小胖已被女孩儿的歌声叫醒,起来抹了抹嘴,埋怨道:“臭阿青,都怪你,我差点吃到西瓜啦!你还我,你还我!”说着拽住阿青的衣袖,哭丧着脸,不依不饶。阿青拍了拍小胖的头,半哄半笑道:“小胖乖,梦里的西瓜不能吃,待会儿叫小鹿哥给你画个真正的大西瓜!”
云天不禁暗笑,梦里的西瓜不能吃,画出来的西瓜难道就能吃了?小胖啐了一口,道:“阿青骗人,小鹿哥画的东西都是假的!”阿青没说话,默默叹了一口气,将小胖拉到小鹿身后。
小鹿转动树枝,给“蛇”点了一对眼睛,蛇眼看上去阴冷而无情。小胖刚瞄到一眼,直吓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眼叫道:“蛇,妈呀,毒蛇!”阿青对准他的屁股轻轻一踢,他浑身的肥肉都颤了一下,惨叫道:“啊哟,咬人了!”阿青笑弯了腰,道:“鬼叫什么?小鹿哥画的都是假的!”小胖不住嘴地念叨:“真的,真的,都是真的。”眼睛还是不敢睁开。
只听小鹿哈哈一笑,道:“画好了!”阿青回头一看,一眼望见三角形的蛇头,脑袋上一排排的鳞片,和眼睛后诡异的黑纹,心中咯噔一下,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移开目光叫道:“小鹿哥,你快擦掉它,我不爱看!”小胖一听连阿青都怕,心想这蛇定然恐怖之极,赶紧睁开眼,连滚带爬地跑了。小鹿嘻嘻笑了笑,右脚一拖,将画抹平,得意道:“阿青你说,我画得像不像?”阿青白他一眼,道:“像是像,就是太吓人了。”小鹿道:“那你爱看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就画得来。”
云天心想:“原来他画画十分厉害。”忽听一人道:“小娃娃胡吹大气,当真什么都能画么?”云天向说话那人瞧去,竟是怪画里的秃头道士。秃头道士的脸上好似罩了一层雾,瞧不清模样,身材奇高奇瘦,胸前挂着一只烧饼。
小鹿和阿青见他不僧不道,模样怪异,不由骇然。秃头道士一指阿青,道:“你画她,画得出来我送你一件宝贝!”小鹿道:“什么宝贝?”秃头道士学着他的口气道:“不论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便给得了。”小鹿不再多说,拉着阿青仔细瞧了瞧,阿青被他盯得小脸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
小鹿拾起树枝,在地上画了片刻,阿青的头脸已画得差不多了。这幅画虽然线条粗糙,但画里的阿青呼之欲出,两只眼睛仿佛在盯着画者,那对酒窝若隐若现,美丽动人。阿青满心欢喜,秃头道士竖起拇指,赞道:“好小鹿,真有你的。”小鹿伸手道:“拿来!”秃头道士一怔,失笑道:“你要什么?”小鹿指着树上道:“我要这树上挂满红红的杜鹃花,再结出桃子、梨和西瓜!”
秃头道士笑骂道:“没出息的小家伙,天下之大,出了这片鬼地方,你说的东西应有尽有,哪用得到老子给你?”小鹿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关里有天杀的守城兵,关外有数不清的马贼,咱们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秃头道士沉默半晌,道:“那也容易,我传你一件宝贝,有了它,不管是南北疆的水果,还是龟峰山的杜鹃花,嘿嘿,天下谁能挡你的路?”说到这里,双眼看天,脸上摆出无比自信的表情。
小鹿半信半疑,却见这怪人伸手在阿青头上抚了抚,阿青登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小鹿猛地扑过去,对着秃头道士拼命踢打,骂道:“狗妖人,你使了什么妖术?”秃头道士按住他,安慰道:“别怕,我只是让她睡会儿觉。小鹿,时日不多,接下来三天我会好好教你武功,能体会多少,全看你自己的天分了。”小鹿惊疑不定,回头望了望阿青,只见她在地上翻了个身,咋了咂嘴,确是睡着了的样子,心下定了定,又望向秃头道士。
忽然间,秃头道士的眼中似乎射出了两道剑光,刺在了小鹿的心头,小鹿顿时皱起了双眉,道:“好痒!”刚说完脸色陡然大变,身子一晃,倒在了秃头道士的怀里。秃头道士就地坐下,将他横放在膝盖上,握着他的小手,叹道:“小鹿啊小鹿,将来你别怪我!”
过了许久,小鹿方才醒来,环顾一圈,只见阿青仍在酣睡,秃头道士正盘腿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我怎么会晕了过去?”秃头道士轻声喝道:“不要问那么多,听好,我说一句,你就跟着念一句!”小鹿一头雾水,但见秃头道士表情严肃,只得乖乖听话,秃头道士念一句,他也学着念一句。
云天只当自己是在梦里,当秃头道士传授小鹿口诀时,他始终默默旁听。听到百句以后,云天逐渐明白,秃头道士的口诀大致出自兵家,偶尔也掺夹一些道家经典,虽然并不太懂,但许多话听上去很熟悉,记起来也就没那么难。小鹿毫无根基,但天生聪慧过人,秃头道士念到第三遍时,他居然也完完全全地记住了。
云天向这少年多看了几眼,心想:“他这么聪明,难怪画画得那么好。”秃头道士抚掌大笑,捡起小鹿用过的那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七七四十九个古怪符号,让小鹿照着画一遍。这些符号有的形似鸡犬牛羊,有的好像花草文字,每一个都是一笔画成,找不到头尾。
小鹿一听要他画画,顿时兴高采烈,接过树枝,照着第一个“公鸡”符号画了起来。他天生就爱画画,并且极有天赋,不管画什么都能得其神髓,这些简简单单的符号自是不在话下。
云天心想:“这些符号并不难,只怕他一会儿就能画完了。”想着随手捡起一粒石子,也画了一个“公鸡”符号,不料这么一个小小的符号竟是颇为难画,他连画了五次都没成功,抬头却见小鹿也急得抓耳挠腮,画一次,擦一次。
秃头道士冷笑道:“蠢材,老子岂会有闲工夫考你画画!”小鹿一把摔了手里的树枝,跳了起来,叫道:“你,你弄的什么诡计?”秃头道士两眼一翻,说道:“哼,你用我教你的口诀去画!”小鹿面皮一红,道:“那些口诀是什么意思?我一句也不懂。”秃头道士一怔,哈哈大笑,当下将口诀一句句解释给他听。
小鹿和云天听罢,仍是无从下笔。秃头道士又道:“你用口诀的第三句和第十一句去画。”云天依言再画,这次竟是一气呵成,一笔而就,那“公鸡”活灵活现,似乎就要跳了出来。这时,只听小鹿也喜滋滋地叫道:“奇怪,真是奇怪!”秃头道士笑骂道:“高兴个屁,给老子继续画!”小鹿面红耳赤,闷头又画,但每个符号对应的窍门都不相同,小鹿缘木求鱼,不免又挨了一顿臭骂。
秃头道士口沫四溅,边骂边指点,没过多久,小鹿和云天已画完了二十八个符号。小鹿正在兴头上,只盼秃头道士继续指点迷津,让自己画完全部符号。猛地一回头,阿青早已不知去向,秃头道士说她已回家去了。
小鹿只记挂着还有二十一个符号没画完,心痒难搔,眼巴巴地望着秃头道士,希望他再说下一个符号的诀窍。秃头道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下面的你自己悟,老子再教一句,就是你孙子!”说完打个哈欠,躺到树下睡觉去了。云天忍俊不禁,小鹿也是悻悻发笑,只得自行揣摩口诀里的法门。
二人乐此不疲,浑不知时光飞逝。云天初时有意和小鹿赌赛,瞧是谁能先一步画出所有符号,但没了秃头道士的提点,当中难度大了十倍不止,每画一个符号,都要花上无数的心力,到了后来,渐渐地也沉迷其中,心无旁骛。
秃头道士一觉醒来,解下胸口挂的烧饼,两口吃了个精光。小鹿闻到饼香,饥火烧肠,不由暗骂秃头道士饭桶。云天只觉得自己早已精疲力竭,偏偏却丢不下手中的石子,停不下脑子里流过的口诀。也不知熬过了多久,忽听秃头道士叹了一口气,说道:“小鹿,神功妙法已得传人,我该走啦!”
小鹿茫然道:“什么?”秃头道士正色道:“等你画完了那七七四十九幅武经图,这门剑法便算成了。”小鹿奇道:“什么剑法?”秃头道士以指代笔,在地上写了一个巴掌大的“武”字,道:“剑法的名字便在这个字里。小鹿,以你的悟性,不出十年剑法便可小成,将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有一个地方,永远不得靠近!”
小鹿听他说得郑重,便也认真起来,问道:“什么地方?”秃头道士道:“中原太清宫,周围三百里以内你都不能踏入!”云天不由一惊,心想为什么太清宫便不能靠近?小鹿不明所以,又道:“为什么?”
秃头道士摸着他的脑袋,温言道:“里面有我的一位故人,你和他终生不可见面,离得越远越好。将来你要去看杜鹃花,也须绕道而行。”小鹿点了点头,正想问秃头道士叫什么名字,一抬眼,人已不见了。他望了望头顶的树,又望了望地上的武经图,心中翻来覆去只是想:“我要早日练成那怪人的剑法,带阿青去看满山的杜鹃花,让小胖吃到新疆的瓜果。”
云天却想:“那怪人教的剑法是真是假?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因为石碑上的那幅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