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河水绕宫墙,一片秋风雁几行。
年少才名四方知,未及弱冠登殿堂。
出为将来射天狼,入为相宰除阉党。
岂料奸竖计思巧,古道归尘落叶黄。
这个曾经出将入相,计除刘瑾,斗过钱宁、江彬等一干阉党佞臣的人物,就这样结束了他辉煌的政治生涯,黯然回到了老家丹徒。可即便如此,张孚敬等人也不愿罢休,为了一绝后患,他们在接下的日子里,又捏造了种种罪名,强加在这位老人身上,杨一清在古稀之年,闻听罗织的罪名,背疽发作,含恨而终。
杨一清的死,令刚刚才苏醒过来的夏言悲痛不已,这个有长者之风的老人,豁达淡雅,为国为民辛劳了一辈子的股肱之臣,仅仅因为帮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而惨遭陷害。坐在床头,夏言脸色青白,两眼深邃地望着窗外许久许久。
“再服完这最后七天的药,夏大人应当就能完全康复了,我的差事也就了了哦,”李时珍同前来探望的严嵩说。
“李院判妙手回春,当世扁鹊亦不为过,我代夏老弟在此多谢了,”严嵩笑逐颜开,仿佛治好的是他自己。
李时珍摇了摇头:“以后再无李院判,只有江湖郎中李时珍了。”夏言听他这么一说,也被吸引过来,严嵩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我前日已经辞去太医院官职,只等夏大人这奇毒痊愈,便离开京城,山南海北,去寻那古医书上有和无的仙草药方,此是我平生之志,”李时珍话中透着激扬。
“只是您这一去,这官职功名岂非可惜了?”严嵩不解地问。
“先生志趣高洁,他日觅得仙方,造福万千百姓,功德无量,又岂在乎这眼前的官阶和虚名,”夏言赞道。
“不枉我这多日照料,夏大人可谓知音,来,先喝了这碗药汤!”李时珍不知什么时候手中端起了一药碗,夏言苦笑。
待李时珍走后,严嵩面色凝重对夏言说:“你可知自己现在处在刀口刃尖之上?”
夏言叹了口气,“我岂会不知,昨日,沈炼已把朝堂上发生的事都跟我说了,我目前养病在家,他们还没有由头,当我康复之后,应该就是他们行动之时。”
“你知道这厉害轻重就好,我与桂萼在南京同僚数年,颇有交情,我昨日为你说情,他对我道,只要夏言向武定侯和首辅服个软,这事也没多么大不了的。”
“惟中(严嵩字惟中),非我不惜命,若无杨老尚书之事,我夏言低下这头并无不可,可如今他们无中生有地将他逼死,我若低头求饶,怎对得起杨老尚书在天之灵,你告诉郭勋和张璁,只要我夏言还活着一天,我便要和他们周旋到底。”
严嵩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回答,但还是摇了摇头,“若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与他们斗,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你如此执拗好斗,恐惹来杀身之货,作为同乡好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严嵩说罢拂袖而去。
张孚敬与桂萼自认为给了夏言最后一次选择机会,已然仁至义尽。当得知这个狂傲的五品小官还要负隅顽抗后,张孚敬觉得是时候给武定侯一个答复了。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首辅大人与麾下的言官们准备好了充足的理由来参夏言的时候,却被另一个新进的后生打乱了计划。这个后学新进便是松江府华亭县徐阶,以目前的地理位置来看,正宗的上海人。徐阶,个头不高,意思深沉,年少便有才名,嘉靖二年二十岁便高中探花,时任内阁首辅的杨廷和却认为徐阶之才当为状元。
探花郎徐阶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虽是七品,但却是个前途无量的职位。在大礼仪事件中,翰林院的人几乎被一网打尽,徐阶却因为母亲丁忧,逃过一劫,但看着同僚一个个或死或伤,或被谪贬外放,对这个新任的首辅张孚敬他是一直不忿于心,但因为官阶悬殊,只得隐忍。
可这次他却因为一事再也无法忍受这个靠投机得来首辅之位的张孚敬。此事要从嘉靖说起,朱厚熜崇尚道教,在宫中常办斋蘸仪式,言官们常为此直斥宫寝之中,非祀天之所,每日拜祝,非圣人之学,恐劳且亵,力主罢却斋醮。嘉靖不悦,张孚敬建言道:“朝中清流动辄以孔圣人门生自居,指摘朝政,目无君上,甚为可恨!”嘉靖闻言喜道:“依爱卿所见当如何?”
张孚敬干咳了两声,他不是特别确定朱厚熜的真实意图,但他决定赌一赌,“依微臣看,儒家独尊过矣,自汉以来,历朝历代无不以儒家治国立本,可又有哪一朝不是消亡在卷卷史书之上?可见圣人之学并非天道之学,一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二不能扶大厦之将,倾而儒生们却以此为尊,岂不谬矣?”依今时今日来看,这张孚敬的混淆逻辑的能力确实强大,没法质疑。但毫无疑问,朱厚熜听进去了,从他的眼神中,张孚敬读懂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接着道:“但儒家已根深蒂固千年,遽然不可废,但孔夫子之王号却可废(孔子在明朝被奉为文宣王),陛下祭天地,祭拜祖宗神灵,却无需再祭孔夫子,可将孔夫子塑像与牌位当从文庙中撤出,不得再接受皇家祭拜。”
这一番高论下来,朱厚熜大悦,在他这个道教忠实信徒眼里,哪里有什么孔圣人的位置。张孚敬的建言,让他觉得事情本来就该这样,祭天祭地何须要祭这个文庙里的孔夫子,于是朱厚熜便令张孚敬与礼部合议拟一奏本上来。张孚敬这一套下来,实在太不地道了,在朝的官员哪个不是读孔圣人的书考上进士和举人的,如今这首辅大人却要过河拆桥,要去掉孔子的王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礼部会合众大臣商议,翰林院也参加进来,面对一人之下的且明显有皇帝撑腰的首辅大人,没人敢站出来。张孚敬踌躇满志地看着众人有怨却不敢反对,甚为自得,“诸位若无异议,此议便为通过,礼部拟奏本上报!”
“且慢!”一个年轻而又坚定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