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俞大猷自救了杨慎之后,便准备从陕西一路往东,然后去辽东,拜曾铣帐下。不料行至山西,遇到这青羊山农民起义,当然在那时的官方说法这些就是暴民乱匪,在路过黎城的时候,看到沿途有官府征兵,便以一普通百姓身份参了军,先从普通一小卒做起,对军中之事有所稔熟之后,再想办法去蓟辽。没想到,这来的第二天就被张寅安排在城门之下,一同的守城门的都是和他一起刚被招进的新兵。
俞大猷一夜间连续两次大功,被夏言正式任命为黎城校尉,这个之前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在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将正式拉开他光辉绚烂的戎马生涯。夏言单独留下俞大猷,“如果我没看错,你今晚其实一个人都没杀,在西城门下,那么危急的时刻,你却将这些乱军也只是制服而已,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俞大猷看着这个明察秋毫的上级,轻舒一口气回答:“这些乱军只是些被蛊惑的普通老百姓,我不忍也不愿杀自己的同胞来领功请赏。”“哦,不错,身怀绝艺,却有宽仁之心,可是我想问你,那些普通的乱军你可以不杀,但是那青羊山上的头目若与你交战,你当如何?”夏言问。“这些人为达成一己之私,轻启干戈,视百姓之命如儿戏,大人放心,我不会对这些人心慈手软的,”在俞大猷的眼里,这些造反的人都是为了个人的私欲,不顾百姓死活而与朝廷对抗,比之贪官污吏更为可恨。
二人正说话间,副使牛銮匆匆赶到,“启禀大人!”正欲继续说下去,看到一旁的俞大猷眼生得很,便停住了。夏言会意道:“这是我新任命的黎城校尉,俞大猷,都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牛銮与俞大猷相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道:“山东河南两省官兵已在太行山东南西南两处准备停当,只等青羊山上的乱匪下山。”夏言喜道:“现在就要看这陈卿有没有胆来黎城县了?”俞大猷先前听闻这个新来的钦差大人是个胆小如鼠的庸吏,可从这一晚的言行来看,这个外表有些冷傲的大人,远比大家想象得更有智谋和远虑。牛銮报告完便起身告退,俞大猷也准备一起退下。“俞将军,留步,”夏言招手,然后低语几句,俞大猷先是疑惑,然后好似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
这一夜的激战刚过去,初夏的清晨薄雾冥冥,守城的将士们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昨晚一战对面的乱匪们也不知退往何处,这城门前一片空旷之地,显得尤为寂静。但忽然越来越近地马蹄声打破了这个寂静,城墙上的官兵警觉地用目光搜寻起来,在薄雾之下,一人一骑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什么人?”
“锦衣卫副佥事沈炼,”说完来人亮起腰牌。
这沈炼跟随陆炳从太白山下来后,先是跟随陆炳和韩栖梧上了武当山为朱厚熜领取丹药,然后返京的路上便主动向陆炳提出要去潞州一带,说是以便锦衣卫能对夏言平叛第一时间有所掌握。陆炳这个人在朝中没什么朋友,但是沈炼毫无疑问是他最为看重一个,不仅是下属,也是至交好友,他知道沈炼与夏言的关系,想着差事也已办完,便嘱咐了句:“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要据实禀报,另外保护好自己!”
因为之前的无故而退,夏言在这当地的官员与将士的心中威望甚低,作为一个地区的统帅,如果没有足够的威望,属下的执行力就大打折扣,如今有这来自京城的锦衣卫官员的支持,这全城的人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夏言依旧深得朝廷信赖,故而夏言听闻沈炼的到来,连忙从府衙中迎了上来,“你这锦衣卫大人,果然是一诺千金,真的来这山西助我一臂之力。”“我沈炼说过的话,何时食言过?”沈炼笑。夏言看沈炼风尘仆仆,一脸憔悴,问道:“你这是去哪办的差,多少天没休息好了吧?”
问完似觉不妥,锦衣卫的行踪不是谁都可以打听的,但沈炼不以为意,叹了口气:“这京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吗?”夏言摇了摇头:“这杨大人已经致仕回乡,现在内阁以张璁和桂萼等人为首,朝局已定,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大事。”沈炼道:“杨大人的公子杨慎带着二百多官员于左顺门哭谏,力阻皇上立生父为恭穆皇帝。”夏言揣测道:“以现今皇上的秉性,杨慎怕是要惹上大麻烦了。”“可不是,皇上一怒之下,全部廷杖,当场就活活打死了十几人,唉,杨慎死里逃生从京城逃走,陆大人带着我们一路追赶。”“杨慎现在哪里?”夏言关切地问,他与杨慎也只是数面之交,知道这杨慎虽然有些狂傲,但为人还是值得称道的,仗义执言,坚守原则,当知道他被锦衣卫追捕,不免担心。
沈炼便将这一路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下,夏言听闻杨慎坠崖身亡,心中多有不快,转而说:“那人能以一己之力打败你们十几名锦衣卫,又和韩统领打得难解难分,这江湖中确实不乏能人异士。”沈炼赞许说:“站在山上,一睹那惊世一战,我这趟差出的也算超值了,不过那壮士此后便不知去向,我还向陆大人建议将他招募到锦衣卫来。”夏言浅笑:“你们这个陆大人,为人也算忠勇可靠,可就是这心眼小了点,在那么多下属面前被一草莽汉子几招就制住,恐怕这个怨恨不是你一时能化解得了的。”“是啊,我这办差的人不太懂你们这些当官的想法,罢了,还是谈谈你这剿匪的情况吧,我一路上可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啊?”沈炼关切地问道。
夏言微笑起身为沈炼沏了一壶茶,“走了这么远的路,说了这么多话,先喝喝我这老家的茶吧。”沈炼浅尝一口,赞道:“色泽清润,滋味鲜浓,看来在我来之前这白茶是你在山西唯一的朋友了。”夏言道:“到这山西,哪有什么朋友,如果昨晚那一仗不是侥幸胜了,这当地的官员估计要联合起来将我赶出山西了,你今天的到来,真的是恰逢其时。”沈炼大笑说:“看来我这无关紧要的人,也是有作用的嘛,那你下一步想好该怎么办?”夏言分析道:“昨晚一战后,陈卿估计只是试探,我想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全军压上。”沈炼担忧地问:“那你可有应对之策?”夏言自信地道:“其实我之前的所有示弱就是为了引这个陈卿倾巢下山与我一决,我这边已经为他准备了….”“什么人?”屋外一声大吼,然后便是暗器破空之声。沈炼要出去一看究竟,夏言止住说:“不要轻动,一会听听回禀。”
那一声大吼,便是俞大猷发出的,他巡城回来便欲去见夏言,一抬眼便望见屋顶上有人影。那人一身白衣,黑纱蒙面,动作迅捷,听到声响便从袖间飞出三道暗器,俞大猷低头轻松避过,但步伐稍顿,那白衣人已经连过两个屋顶,如果说韩栖梧的剑法是俞大猷生平所见最快最凌厉的剑法,那么今天遇到的这个白衣人,就是他遇到轻功最好之人了,身如飞燕,绝影而去。只是他不巧今天遇到的是俞大侠,连追十里地,也没被落下,白衣人飘然停住转身道:“阁下内力纯厚,就是再跑十里,你我二人也旗鼓相当。”俞大猷问:“你是何人?”白衣人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是你今天也拿不住我的。”话未完,掌风已到。大猷不敢怠慢,以太祖长拳第一式双手抄天截住白衣人的双掌,左脚踢出,一气呵成。白衣人身形灵动,双掌被压之后,一个侧身翻滚,有些狼狈地俞大猷的后招,飘然后撤,然后划掌为拳,二人大战拳与掌相敌五十招难分难解,白衣人自觉内力不及大猷纯厚,越往后打,越不敢过多纠缠,怕被大猷的招式粘住,便以大猷为圆心,每出一招后便迅速后撤五步。俞大猷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但白衣人的旋转越来越快,眼前霍然出现六名一样的白衣人同时攻来,俞大猷心中一凛,本以为是幻影,可与六人一交手,明白这并非虚景,就在心神有所动摇时,这五名白衣人又合为一体,将所有招式收回双掌平推过来,大猷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流扑面而来。俞大猷被迫使出毕身之力,硬生生接住对方的双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旁的几棵槐树被二人的掌力生生震断。
二人各自被震退四五步,掌心发麻,俞大猷目光如炬,问道:“你是白莲教中的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但你这样的人却只是做个县城小吏不觉可惜吗?”白衣人接着说,“这些狗官只知升官发财,征兵加税,从不在乎百姓死活,你这样的好汉不如跟我一起入教,解救天下苍生?”俞大猷怒道:“你这样的人,比之贪官污吏更为可恨,以蛊惑之言煽动民变,将会置万千之人陷入兵戈之中,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解救天下苍生!”白衣人笑着说:“既如此,你我一时又分不了胜负,那么只等来日战场相见一较高低了。”说完一低头,三支飞箭射来,俞大猷翻身避过,白衣人已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