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瑄给了我一张脸,准确的说,是一张人皮面具。
镜子里的脸,眉眼寡淡中带着几分清俊,咋一看毫无出色之处,细看却带着几分秀气,头发悉数绾起,就是一个清秀小厮。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陌生的脸,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人。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了。
我沉浸在小小的震惊里:“传说原来不仅仅是传说。”
身后的祁瑄一手抚着下巴,目光打量镜子里的我:“姿色远胜从前。”
我从镜子里斜瞟他脸上的刀疤一眼,挑衅说道:“无论从前现在,都远胜于你。”
祁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勾唇一笑。
我突然怔住,因为我猛然意识到,与他只见过数次,但这种熟稔的斗嘴皮子的氛围却似曾相识。
福至心灵,他既有易容之术,那么......
我起身走向他,定定望着他:“你是谁?”
他眼眸清亮,嘴角有弧度:“你心悦之人。”
我将手伸向他的脸,他并不闪躲,眼波没有丝毫波动。
我一把撕下他的面具,只见眼前人墨眉入鬓,黑眸深若幽潭,不禁诧然低呼:“宇文郗!”
祁瑄,不,宇文郗俊美非凡的脸上嘴角弧度更深:“不用叫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回想一路上与祁瑄的互动,再继而想到一路上这人就是宇文郗,我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握着茶杯想得出神。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事实。
不知为何,有点小小的窘迫。我抬眼望宇文郗一眼,却见他正在脱衣服!
我手中茶杯一抖,惊呼:“有话好好说,你脱衣服干嘛!”
宇文郗笑得一脸玩味:“大惊小怪什么,我不过是取下伪装时身上塞的东西。”
宇文郗的易容术虽称不上出神入化,但却达至以假乱真的地步。很重要在于他不仅面容上加以改变,更在体型体态方面,凸显模仿者的特征,所以,一时难以被识破。
他脱得只剩一件中衣,解开捆在腰间的两个布袋,里面装着为了模仿刀疤脸魁梧身形,塞的两包已经塑成型的面粉团。取下伪装,宇文郗一复往日的身姿修长如竹。
不怪我大惊小怪,上次未央殿水池之事,我算是见识了宇文郗的恶劣流氓的一面。
察觉他嘴角的不明笑意,我意识到我这样盯着他换外衣实在甚为不妥,心里突地一跳,连忙将脸转过一边。
“徐衡兮。”宇文郗很快已穿上一身玄衣,走至我面前。
我:“?”
宇文郗唇边笑意浅浅:“你的脸很红。”
我微窘,轻咳一声,想起诸多疑问,于是转移话题:“你当时怎么在水车队里?还有,我怎么无端成了杀害十一公主的通缉犯?”
宇文郗敛了敛笑意,一拂衣服下摆,也坐下来倒了一杯茶,一边饮茶,一边慢慢道来。
原来,当晚我潜出溪鸣殿时自以为无人察觉,其实刚好被宇文郗撞见,然后一路跟踪。帮我引开侍卫的黑影,其实是他的暗卫。后来,我躲进水车里,他亦是暗中潜伏在附近。
正是我走后第二天晚上,当我在拢寒寺偷听到我的身世之谜,在山野逃亡时,溪鸣殿出事了。
十一公主与三姐,徐素韵,各带了一名侍女,晚间去溪鸣殿看望禁足的我,因为白天时得到宇文元获准,所以此事宇文元亦是知情。
不料,在去往溪鸣殿的途中,路过某处无人的宫殿,听见殿中有隐隐约约的人语声,十一公主好奇心大盛,想入殿一探究竟,徐素韵于是跟在后面,一道去了,在殿前却不小心崴了脚,十一公主于是先进去了。就着微弱月色,以及宫灯的光亮,只见重重随风飞扬的破旧纱幔之后,模糊可见一男一女站得很近,正在低语,十一公主不由凑近一些,却听见他们密谋着如何在宇文元秋后围猎时行刺,十一公主吓懵了,一时想转身逃走,却不小心撞到身后手持宫灯的婢女,宫灯落地,点燃了垂下的纱幔,惊动了殿内之人。
女子穿过重重纱幔,追了出来,手中拿着香炉一手砸了十一公主,见侍女要喊人,又一手砸了侍女,两人皆是鲜血四溅,可那女子仍是不放心,每个人后脑又补了数下,两人的脑袋皆是血肉模糊。
一开始落在后面,后来见女子行凶,吓得腿软躲在暗处的徐素韵等殿中人走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殿中火势渐大,而十一公主与那侍女也已经断了气。
救火的羽林军很快赶到了,宫殿并未焚毁,也发现了凶手留下的罪证,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曾有宫婢见徐衡兮佩戴。
大理寺要拿人时,溪鸣殿不见徐衡兮人影,搜遍皇宫未果,恐怕是畏罪潜逃。搜查溪鸣殿的过程中,发现了数封徐衡兮与西齐平昱候,墨台宸的通信,两人对行刺一事蓄谋已久,秋围渐近,于是墨台宸派出亲信与徐衡兮接应。行刺成功后,墨台宸将举兵犯境,与徐衡兮里应外合。
因涉案人员的特殊性,大理寺少卿练呈跳过刑部侍郎直接上奏宇文元,请求全南临张贴通缉令,捉拿嫌疑犯,宇文元准奏。而大理寺少卿徐灏之被下令避嫌,已经不准干涉此案办理。
我听了这些,只觉得心头一口老血要喷出来:“杀人畏惧潜逃,并且还有通敌卖国之嫌。那些看似证据确凿的物证,嫁祸起来实在太容易了。”
宇文郗摇了摇头,眸色更深:“不仅因为如此,徐三小姐被大理寺叫去问话时,被问凶犯身形是否与你相似,徐三小姐默认。”
这才是最要命的,亲人的大义灭亲,更是无形之中坐实我的罪名。我心里一沉,身体像处于寒冬腊月般的发凉。回顾过去与徐素韵的种种,我与她从未有过龃龉,为什么。
宇文元之前对我各种纵容包庇,是出于对我母亲的愧疚怀念。但他终究是个无情的帝王,一旦我所作所为可能危及他的权柄,他的皇权,他便不再护短,翻脸无情不过瞬间。
我仍有几分疑问:“与墨台宸合谋,我的动机又是什么,我几乎算是无欲无求。”
宇文郗:“复仇。”
我不解:“嗯?”
宇文郗幽深双眸波澜不惊,缓缓吐出几个字:“杀父之仇。”
我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墨台耿?”
宇文郗颔首。
我得知自己身世之谜尚不久,疑惑:“你怎么也知道了?”
宇文郗抿唇,似乎想到什么不悦的事情:“比你略早一点,发现徐灏之看你......,我就派人去查了。”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心湖忽然起了阵阵涟漪,神情怔忪,想起那个俊雅温柔的少年。
宇文郗将我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哼一声。
我的身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宇文元有疑虑,也会被眼前这顺理成章的一切说服。
我不禁又问:“此事已经很多人知晓?”
宇文郗摇头:“伪造的信件中虽有提及你的身世,但是信件内容并未公之于众。”
他说“伪造的信件”,我问:“你不怀疑我?”
他的冷眸忽然闪过一丝阴郁:“如你所言,你淡漠无求。”
“可是你刚才说了,我有复仇的动机。”我更加疑惑。
他眼里的阴郁似乎加重了几分:“可你是真的失忆了,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他还有一点......咬牙切齿?
我无心探究他这一奇怪语气的原因,点头接着道:“也就是说,他们不信我真的失忆了,并且,我在六年前应该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宇文郗颔首,深盯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由一木,点头:“嗯。”
宇文郗忽然又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
我于是将滚落山崖,被师璟所救之事简要说了一下。
宇文郗听的认真,依然望着我,俊颜冷艳,深眸里是看不清的情绪,看得我有点吃不消,毕竟我只是个凡人,逃不了凡尘色相。
我轻咳一声:“我想通过靖王见我二哥一面。”
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习惯性地想向徐灏之求助。
宇文郗本就几分冷意的脸庞更冷:“好,替你易容,本就是为了帮你。”
我略感几分欣然,笑道:“谢谢。”
听了这二字,他脸上的冷意更是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