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掀开的屋瓦朝下看去,原来宇文寻雅间里竟还坐了两个人,面色冷肃的宁王宇文夙湔,也就是我的大姐夫,还有一人,身子斜斜倚着椅子扶手,软若无骨,狭长眉眼阴柔,仿若睥睨众生。
“因有三皇子神助,如今太子每日饮下的茶水,都放了碧落谷独制的散精露。”宇文寻摇着纸扇,含笑眉眼依旧是以前的风流无匹,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三皇子”非南临三皇子,如果猜测不错,应是北凉三皇子,百里嵇,在北凉虽无百里陌受重视,却握有不小一方兵权。
“太子体内毒素积重难返,发作身亡之时,举国哀悼,三皇子趁机率兵发难北方边境,徐岿、林舒挥师边境,京中兵力空缺,我等正好进军宫中护驾。”宇文夙湔将“逼宫”说得如此轻巧,轻巧得好像饮下他杯中的茶,无足轻重。
“宁王殿下事成,荣登大宝之日,可别忘了许下的十座城池。”百里嵇端着茶杯道。
“三皇子发难边境,不过虚张声势,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我朝十座城池,这买卖会不会有失公道。”宇文寻笑道。
百里嵇用头发缠绕手指,一边道:“陈兵边境若只是虚张声势,徐岿等人定会有所察觉,转而分出一部分兵力拔营回京,到时恐怕两位殿下会措手不及啊,况且百里陌素来与本皇子不睦,若是略加干涉,本皇子亦是要冒风险的,到时,殿下手握江山,十座城池又算得了什么。”
屋内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机锋地谈判着,你来我往,谈笑间,南临江山已被窃取。我在屋顶听得心潮起伏,宇文寻与宇文夙湔是同一阵营,大哥徐岿被支开前往边境,说明大哥并不与他们合作,那徐灏之呢?先前太子与妃嫔私通一事被抖露出来,便是徐灏之与宁王联手的杰作,表明二哥与宁王乃是同声同气,如今为何二哥不在此?
望向我身侧的祁瑄,他表情漠然,仿若这屋子里谈论的谋反大事不过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活不久,我战战兢兢地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丝可能被察觉的声音。
屋内人谈判得差不多,达成了共识,最后还是以十座城池的代价换取百里嵇的一次陈兵边境。
末了,宇文夙湔道:“郢下虽繁华迷人眼,望三皇子勿过多流连,早日返回北凉,以免节外生枝。”
百里嵇笑的媚态横生:“宁王殿下所言甚是,不过”,他朝随从抬抬手指,随从递上一副画轴,“本皇子流连的非郢下繁华,而是贵地的绝世佳人,几个月前在蓟州偶然的惊鸿一瞥,让本皇子日夜思慕到如今,若是两位殿下能助本皇子寻得此人,本皇子少要一座城池也无妨。”
这百里嵇莫不是还看上了林诗蓁,举国皆知的南临第一美人。
画轴在百里嵇手中缓缓展开,宇文寻与宇文夙湔望向令百里嵇寤寐思服,愿以一座城池换取的佳人,脸上具是猝不及防的诧异,而我在屋顶上看见那画像,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早有传闻,北凉三皇子百里嵇,容貌艳丽,不近女色偏好男风,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原来此言不虚。
画中人,头戴斗笠,手握长剑,一身玄衣更显劲瘦,衣袂当风飞扬,俊美无俦的脸庞冷若冰霜,眉眼写满了禁欲。
宇文郗要是知道有个断袖日夜思念自己,还不惜以一座城池换取,他脸上表情一定很精彩,脸上寒冰说不定裂了,然后冰渣子不停向下掉。
想到此处,更是觉得憋笑憋得辛苦,手指不知不觉掐着自己大腿。
还想听屋内人如何言语,却发现祁瑄似乎十分不悦,竟然不顾后续如何,一揽我的腰,飞檐走壁,一路跃向了一处无人的庭院。
“你说,那百里嵇跟宇文郗看上去是不是很般配啊,简直天造地设,啊哈哈哈。”我一手扶着一棵柳树,一手捧着自己肚子。
祁瑄的不悦不能用不悦来形容了,是显而易见的怒气。我虽然不解他为何动怒,但仍是笑的直喊肚子疼。
“你心悦之人被人惦记了,你却笑得这样开怀。”祁瑄愤愤道。
看来我爱慕宇文郗的传言在郢下已经广为知晓了,我并不辩驳什么,只满不在乎道:“你也知道,他是被人惦记,又不是惦记了谁家姑娘,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祁瑄道:“如此说来,你确实心悦于他。”
我刚才并未否认他说宇文郗是我心悦之人,而是接着他说的话往下说。
他突然这么一句话,我听得有点莫名其妙,而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双目灼灼的看着我。
“三人成虎罢了,我与他素来不对盘,见面就吵。”我有点心虚地无奈道。
祁瑄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竟追问:“那你心悦之人是谁?”
艳阳高照,庭院里花木扶疏,清风下柳条微扬,我与刀疤兄祁瑄在此谈论我到底心悦谁,这画风有点诡异。
“没谁。”我扯了扯衣袖低头,忽记起之前在凤凰山的事,抬头佯怒道:“凤凰山若不是你吓我,我也不会滚下山,还把腿摔伤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对我下药,将我扔在路边,这笔账又该怎么算?”祁瑄道。
如此说来,我故意对他下药,他无意中害我滚下山,也算勉强扯平了。
“你是谁?”我问。
“你心悦之人。”祁瑄答。
气氛顿时又无比诡异,我无语,一时沉默,他却一本正经道:“在凤凰山上,你曾许诺嫁给我。”
我扶额:“一时戏言罢了,那怎么能算许诺。”
祁瑄道:“有天地神明为证,怎么能算戏言?”
我道:“我不信神明。”
祁瑄似乎很认真说道:“原本我也不信,现在我愿意去信。”
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与他交集寥寥,他从何而来的执念。我没好气说道:“逗我很好玩么?我要是真嫁,你还未必敢娶。”
“哦,有何不敢?”他眉毛一挑。
我说道:“现在我可是重金悬赏的通缉犯。”
他笑:“我既然多日跟踪靖王等你现身,就定然不惧这些了。”
我蹙眉:“你怎么知道我会找靖王?”
他说道:“现在你只能通过靖王联系上你的好二哥。”
这个“好二哥”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徐家人,我与二哥徐顥之最为亲厚。这事也是广为知晓?
“连你一个局外人都能想到这一层,其他人恐怕也能想到,靖王身边应该也布了陷阱,所以你才阻我见他。”
“还不算太笨,”他把我从头到脚扫一眼,忽然过来拉我的左手腕,“靖王可以见,但你需要一样东西,跟我来。”
我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挣脱:“放开手,我自己走。”
他恍若未闻,仍是拖着我向屋子里走。
我右手握拳正要朝他挥去,却听见他头也不回,隐隐的笑意在声音里:“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小混混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