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茶盏的一刹那,我就后悔不迭,皇帝扔的茶杯去接不就等同于违抗圣意,说不定宇文元现在就想听茶盏碎裂的声音发泄火气呢,我接的不是手榴弹胜似手榴弹啊,明目张胆地自找死路行为。
我于是又一个手滑,茶盏如愿以偿从我的手里跌落,瓷器碎裂的声音众望所归地在静谧的殿宇里响起。
我赶紧又像没事人似的,甩了甩手中的水渍,垂首不语。
宇文郗微微侧了侧头,侧脸是俊朗绝伦的轮廓,嘴角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可疑弧度。讨厌鬼!
宇文元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低低的却很是愉悦。
我这一手滑刻而为之地痕迹有这么明显?没想到竟然娱乐了堂堂南临天子。
我偷偷抬头望去,只见御座之上,一个鬓染霜华的中年男人威严端坐,容长脸,凤眼微凹,鹰鼻使五官更显深刻,纵使目含笑依旧掩不去帝王的凌厉逼人,爬着细纹的脸庞有种超越年龄的风华。
和我这张扔进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脸,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其实,我曾经怀着丑陋的心思,可耻大胆地猜测,我可能是宇文元和顾映颜的私生女,长得与宇文元有几分像。这样,顾映颜生前频繁带着徐蘅兮出入宫闱,宇文啸见到我大吃一惊,林昭凤见到我失态摔落茶盏,甚至后来对我恩威并施,这一系列的事情仿佛都可以有理有据地串联起来了。
微微失落,现在猜测又被推翻,迷雾重重后的真相似乎更加扑朔迷离。
稍稍庆幸,没有卷入皇室的漩涡,至少,以后不用喊宇文郗那个讨厌鬼“九哥”,想想那个造化弄人的滑稽场面,我就膈应。
此时,不容我分神多想其他,小心谨慎地应付座上的君王方是迫在眉睫的燃眉之急。
宇文元那一笑出乎我的意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更是出乎我的意料,唯一在我意料之中的是,他看到我时的那一瞬间的怔忪。
心下叹道,果然是帝王气度,有气吞山河的雅量,有处变不惊的从容,情感收放自如,绝不授人以柄,就连那一瞬间的惊诧失神,都处理得毫不拖泥带水,恍然是我的一个错觉。与林昭凤的失态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宇文元,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沉帝王,这一点,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蘅丫头,那伙劫匪昨天已经被捉拿归案,你可知当时是有两伙人要害你。”宇文元在御座上好整以暇地又扔来一个惊雷。
蘅丫头?
我不敢花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个称呼,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将徐蘅兮赶下悬崖,造成我穿越的那伙劫匪,疑惑答道:“是两伙人吗,此事从未听我哥哥提起过。”
宇文元走下御座,负手立在前方,敛起一身威仪,温和的声音,与刚才大发雷霆的样子彷如两人,“你这个傻丫头,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人,现在又失忆了,就更是不知道了,另外一伙人疑似出自于玄机门。”
“玄机门?那是什么?”我更加疑惑,不知不觉中,已忘记低头回话不得直面圣颜的规定,抬头定定望着宇文元,直接问道。
宇文元看我一眼,凌厉的狭长双眼带着怜惜、担忧、失望,还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感情,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望向别处,声音四平八稳的低沉缓缓传来。
玄机门是一个门派,乃南临江湖上第一杀手组织,只问雇用人的酬金,不论被杀人功过,一旦下达追杀令,不管任务多危险艰巨,从未失手,死者脸上一律刻着一个“玄”字。玄机门的杀手都训练有素,杀人手法残忍出奇,一旦不幸被擒,都会服毒自尽,朝廷即使活捉,也无法撬开他们的口。玄机门成立的时间历经几朝,一直是在位者的一个疑难杂症,派出去剿灭的人可以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可都有去无回,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门派到底在哪里。这像一个虚无缥缈、似无似幻的门派,可是,遍布南临的一桩桩惨死血案无不昭示着它的强烈存在感,好像它存在南临的每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
人人谈“玄机”,皆如谈虎色变。
那伙劫匪上下有数百人,朝廷原先也曾派人剿灭,都没有斩草除根,这次因为伤到的是徐岿和徐颢之的亲妹,朝廷官员无形中受压,加上徐岿请旨拨去人马,才直捣他们的老巢,一举歼灭。
活捉的有数十人,关在刑部大牢,昨夜审问时,对罪状供认不讳,谈及徐蘅兮一事,言辞间透露出另有杀手这一信息,他们本想谋财,无意害人性命。
劫匪抢去钱财离开时,就眼见着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带着一身冷厉杀气,团团围住徐蘅兮等人,挥剑袭击徐蘅兮的马车,早已负伤累累的一众侍从忠心护主,与之拼命周旋,徐蘅兮在逃跑过程中,马车坠落悬崖。料定徐蘅兮九死一生,这群杀意凛然的人这才离去。
宇文郗岿然不动得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可看的出来,他也和我一样,聚精会神地将宇文元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着,与我的心潮澎湃,暗自握紧双手不同的是,他始终如一幅静止不动的绝美画卷,淡定如初。
我心有疑惑,便开口问,既然是玄机门的人,按照他们的一贯做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此事已过去几月了,为什么却不再有任何动静,况且,为什么就断定一定是玄机门的人做的。
宇文元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一问,声音却如此时殿中焚着的不知名淡香,听不出什么情绪,“这群劫匪中有人见过玄机门的杀手杀人,所采用的杀人手法与那伙人如出一辙,并且他们离去时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刻了一个‘玄’,昨夜刑部的人连夜去了那里求证,果真如此,至于为何他们罢手,这也是朕的疑惑。”
徐蘅兮摔下悬崖,他们无法依惯例刻字,退而求其次,在树上刻字,这似乎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他们真的是......
我不禁眉头深锁,手足微微发冷,“说不定,他们并未真的罢手,不过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说到此处,我忽然想起了上次在徐颢之院子里,遇见的那个一声不吭,只凝视了我一眼就飞身而去的白衣人,说不定,那个就是玄机门的人。
宇文元见我神不守舍,自顾沉吟,哂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朕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一窘,讪讪笑道,“陛下说笑呢,我怕的东西可多着呢,比如说,我对陛下的天子之仪,就惧怕得很。”
话一说完,我就觉出话中遣词不当,一个贤明仁德的君主,是不会想让自己的臣民因为惧怕而臣服,暴君才会这样。
刚想自圆其说,不想,宇文元哈哈大笑,调侃的语调,“知道怕就好,不然,朕的胡须又要遭殃了。”
那时徐蘅兮骄纵放肆,宇文元宠溺纵容,才做出了这揪龙须的大逆不道之事。
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不会因为以前的荣宠就失了分寸,人心难测,小心驶得万年船,面对这个心机深沉皇帝的调侃,我只是一笑而过,不多说什么。
不过,玄机门的杀手真的防不胜防,我该如何应对?想到此处,我不禁又担心起来。
蓦然,宇文元微笑道:“听说,你最近在向你二姐识字?”
不解迷惑,我依然点头称是。这个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他闻之,缓缓说道:“不如,从明日起,你就到皇宫和朕的皇儿皇孙们一起学文识字吧,这样也不用劳烦你的姐姐,你意下如何?”
他的语句在征询我的意愿,可他的表情分明写着帝王颁布圣旨的不可违抗,可纵使如此,我也假装没有看懂他的表情,顺着他的话回:“陛下的好意,我心领,我野惯了,恐怕受不了管束,再者,我只是想识几个字,如果专门让夫子教,就大材小用了。”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宫这种人吃人的地方,我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听到我不识好歹的回答,他也没有生气,戏谑道:“难道你不怕玄机门的杀手寻你,皇宫可是全南临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由神色松动,宇文元倒是真的会对症下药,知道我担忧什么。
他又道:“多你一个不多,夫子照教,谈何大材小用?至于受不了管束,朕还怕你会欺负书院的夫子呢?”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调侃。
再拒绝下去,只怕不是拂了皇帝的好意那么简单,上升到抗旨的高度就因小失大了。
我只得颔首,下跪谢恩。
***************
求收藏养肥
宋宋谢谢看文的亲
绝不弃坑
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