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一把推开雅间虚掩着的门,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颤巍巍地走进去,泪眼迷蒙兼带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少年时,我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坐在少年对面的美貌少女脸上的错愕,疑惑,鄙夷。
不等一脸茫然但神情淡定的俊美少年开口,我先下手为强的纤纤玉指很有节奏感地颤抖着盈盈指向少年,“你又要说不认识我是不是.......可怜我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说话间,泣不成声,眼泪像不要钱似的滴滴滚落,我想现在的我一定配得上梨花带雨这个成语,不过,抹辣椒汁在眼角真特么难受,不过也是,奥斯卡哪有那么容易拿。
美貌少女的眼神从我的脸滑到我圆鼓鼓的肚子,再从我圆滚滚的肚子滑到少年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毕竟我现在是一个挺着肚皮的小萝莉,她肯定在心里骂少年禽.兽。
“这个孩子是他的?”美貌少女秀眉紧皱不死心地问。
我把沾了辣椒汁的手又往眼角处抹了一把,顿时,眼睛针扎似的火烧火燎的痛,眼泪如预期而至,“这不是他的孩子......”
美貌少女闻言,庆幸似的轻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被辣椒汁迷得睁不开眼,握拳的双手指甲深陷,又无比幽怨开口说道,“这是我的孩子,他不认这个孩子,他不认.......”手轻轻抚摸圆圆的肚子,“这不是他的孩子......”
完美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凄凉无助又自尊自强的单亲妈妈形象。
少年双手抱胸,眸光幽深地看着我,不紧不慢地开口:“戏演够了没有,谁......”
我赶紧见缝插针一声大哭,声音那叫一个凄厉悲凉,杜鹃啼血,生生将他要说的话打断。
臭小子,让你多管闲事,害我在玉琼楼面子里子丢尽,好好见识一下本姑娘惊天地泣鬼神的演技吧!
唱作俱佳地充分发挥我放纵不羁的想象力,边抽噎边......编故事:“你说过的,你从不嫌弃我是个戏子的,中元节.......不,上元节你我月下初逢,一见倾心,互许终身,不惜私奔乡野过世外桃源的生活,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语顿,不对,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先不管啦,接着道“我唱戏来你抚琴,你还夸我戏演得好,可转眼你就看上了别家的小姐,知我有身孕,你却不辞而别.......”
说到此处,偷瞄一眼“负心汉”少年,只见他嘴角斜勾,眸冷如寒潭,与初见无异:“就地取材的本事不错。”
我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我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你把我压在榻上要我的身子时,是怎么说的,你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当初誓言犹在耳边,如今你却弃我而去......”
对不起了,节操君,今后我一定好好对你!
美貌痴心少女看向少年,刚才我和画晴趴窗户时看见的脉脉含情秋波微漾的眼神不见了,满含急于求证的焦急与期待,“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完全意料之外地,少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望着我,似笑非笑,眼眸熠熠生辉道:“你这般纠缠不休,我也只好撕破脸皮了,当初是你不知廉耻地自荐枕席,委身与我,现今你的下场不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
嗯?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要打蛇上棍似的出言配合我,我说的话正中了他的下怀?
美貌少女闻言身体剧烈一震,不可置信地怔怔望着“始乱终弃”的少年,美目又怒瞪了我一眼,眼眸水雾迷蒙一片,然后掩着绣帕,丢下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带着丫鬟夺门而逃。
望着美貌少女狼狈离去的背影,少年浅浅勾起了嘴角,一种计谋得逞的自愉,冷面稍融。待再看向我,他霎时又敛起那抹浅若无痕的笑意,又是一脸冰碴子。
周围气温骤低,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话虽如此,但并不代表我畏惧他。
这个好事的小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冷漠自傲而已,恐怕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我可是活了二十一个年头的新世纪女青年,还怕这个小子不成。
我气定神闲毫无畏惧地逼视回去,望进那双冷意凛冽的眸子中。
忽地,从窗户跃进一个人,落地无声,对少年拱手道:“主子!”
好飘逸清俊的身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心里莫名激动,虽说我会跆拳道,万一遇到高手劲敌,轻功逃跑才是王道。
心思才转一个圈,只听那个少年冷冷不咸不淡对侍从开口道:“打晕扔到大街上去。”
随即,未待我回味过这句话来,那个随从于是疾步上前,伸手要来提我的衣领。
我顿时反应过来,身形一闪,跳向一边,堪堪躲过那只手。
少年和那个随从对我的迅疾反应都有点惊讶,也都瞬时收起惊异之色。
少年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清冷开口:“朱雀大街,那里人多。”
我冷嗤一声,你倒想得挺周到的。
那人又伸手向我袭来,我露出惊惧的表情站立不动,待他的手就要触及我的衣服的刹那,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微微侧身,再用尽力气往前一带。
他大概以为我被吓呆,没料到我会这么一拉,竟然真的被我拉得一个踉跄。同时,因为我迅捷地一跳,从店小二处要来,用布条绑在我肚子上的那个“五个月大”的大包菜也掉落出来,摔得咧开了一张嘴。
见此,他又是一愣。
我趁热打铁似的,手肘狠狠一撞他的背,同时提膝不留余地地袭向他的裆部。
好损阴德的一招,但又何妨,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吗?
只见他瞬间脸色红得跟块烙铁似的,眉聚如小山,不像疼痛难忍,倒像是羞愤中带点不好意思了。
也是,虽然我的身体不如以前那么弱不禁风,但也不是力大如牛,只怕那一下对他而言并没有多严重。
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单纯懵懂,被一个小他几岁的小萝莉不疼不痒地踢了那里一下,让他如何淡定。
不过,我动手时倒没料到他会是这么一个反应,我以为他会像无数现代或古代,武侠或言情,抗战题材或家庭伦理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被英勇可歌可泣的妹子袭裆后,痛得捂着下身蹲下,龇牙咧嘴,然后无暇反击。
可现在看他一副像被村里徐姓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样,羞愤不言,莫名的喜感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忽然,颈后一痛,脑袋开始变得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切开始重影,在我华丽丽地晕倒之前,少年如冷玉碎裂,清越凉薄的声音传来,“好个奸诈凶狠的野丫头......”
无耻偷袭!你才奸诈凶狠!你全家都奸诈凶狠!
我好想这样骂一句,但身不由己,己不由心,瞬时陷入黑暗。
完了,要被扔到大街上去丢人现眼了!
——————————————————————————————————————————————————————————————————————————————————
似乎并没有晕过去多久,我睁眼醒来,微眯着眼,逆着光线,朦朦胧胧中便望见了那张我思念如狂的脸。
心念一动,我已欣喜冲昏头脑,毫不迟疑起身上前,猛地扑入他的怀抱中,用尽力气抱住他的腰,像梦中出现无数次那样毫无顾忌地紧紧地抱住他,仿佛在了却此生的一个遗憾。
他被我突如其来地一撞,身体不由后仰,然后才稳住身体。
淡淡的竹香轻轻盈盈,清然幽然,在他的怀抱中似有若无地散发着,悄然弥漫在我的鼻端,给人一种温暖安然平和安宁的感觉。
我侧脸靠在他的胸前,闭上眼,轻轻嗅着鼻尖浅香,抱着他的双手紧了紧,嘴里低语呢喃,“还好,你还在”。
可他却没有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回应我,而是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轻缓柔和。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正惊诧,温润雅淡如清水澹澹的声音亦从头顶传来,“看来,你这个丫头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被吓成这样。”
这不是沈晗的声音!!
我如午夜美梦惊醒,触电似的缩回双手,一把推开这个我刚才还留恋不舍的温暖怀抱。
抬眼,望去。眼前的人和沈晗长相无异,但如缎的墨发一半用发带束起,一半披散,身上穿的是古朴的交领右衽月白色锦袍。
是徐颢之!
我怎么可以忘了,我现在是徐蘅兮,不是宋沁了。我更不应该忘了,这个长相和沈晗肖似的少年是我的二哥徐颢之。
被我一推,徐颢之没有生气,笑道:“说你一句,你就急了,刚才还一副惊惧不已的样子。”
也好,他把我刚才那动情的一抱理解为惊惧不已,也省得我为此苦恼了。
“我这是在哪里?”我状似无事问道。
此时,我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家具摆设比徐府简单朴素但也贵气流露。
“是玉琼楼的客房。”徐颢之答道。
那个少年的随从要对我动手时,站在门口的画晴就去了给徐颢之报信,等他们到时,只看见躺在地上的我。
徐颢之把我抱到客房就一直守着,叫了大夫,只是大夫没到,我就已经醒来了。
靖王、林少慕和李静娴在徐颢之的搪塞敷衍下,不知情地离开了。
坐在回府的沉香木马车上,我用手抱膝,下巴搁在双膝上,沉思。现在的路并不平坦,马车一颠一颠地,下巴被膝盖撞得生疼,但我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对面的徐颢之亦是深思状,眉头微锁。
两人都一路无话。
“看到没有是,徐家的马车,听说是徐家的二少爷和四小姐。”
“徐四小姐,是那个为玉琼楼扫茅房的四小姐吗?”
“怎么可能,玉琼楼要是让她扫茅房,她怎么还有脸兴师动众地去玉琼楼?”
“倒也是,以徐家的权势,如果真的那样,玉琼楼早就关门大吉了。”
................
街上的人们的议论声传入马车,内容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微风吹动车帘,亦吹乱我额前的碎发。我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我猜到了结局,却没有猜到过程。